石壁参杂着冰冷的水珠,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混杂着消毒水、霉菌和浓厚的血腥味。
潮声在墙壁外低吼,如同被困野兽的呜咽。
这里是悬崖精神病院最深处的秘密牢笼,名为“回声”,能无限放大绝望的呐喊。
幽灵被束缚在冰冷的拘束椅上,镣铐磨破了手腕,新伤叠着旧疤。
她的眼神是破碎的冰湖,沉静之下掩藏着汹涌的暗流。
她望着门口那点微光,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沉沦。
沉重的靴声敲击着湿滑的石板。
嗒……嗒……嗒……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心跳的间隙。
铁门无声滑开,高大的身影站在逆光中,熟悉得令人心颤。
他像一座移动的黑色山峰,走到她面前,拖过一张椅子坐下,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惯用的、冷冽的古龙水味——那是她记忆里“导师”和所谓“父亲”的气息。
“幽灵”他开口,声音低沉,如同记忆里无数次在她训练伤痕累累后、高烧昏迷时,拂过耳畔的那个声音。
只是此刻,这熟悉的声线带着无法言喻的疲倦和……冰冷的审视。
“你瘦了。”
指尖隔着空气,虚虚描摹着她凹陷的脸颊,带着一丝旧日残存的审视“作品”的痕迹。
“也……更尖锐了。”
“你知道吗?”
男人靠回椅背,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藏着深渊的冰湖。
“看着你成长,像看着一颗精心打磨的钻石一点点绽放光芒。
从那么小的一个小东西,”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距离,眼神仿佛穿透时间看到那个倔强又伤痕累累的小女孩。
“到如今……暗影最锋利的剑锋。”
他低低笑起来,那笑声不再是嘲弄,更像一种带着毒汁的自嘲和疲倦。
“可是啊,你看看你现在,多可惜啊。
一把所向披靡的刀,生了锈,起了异心,最终划伤了它的主人。”
男人神色变得狠利,手狠狠地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那双疲惫不堪的双眼与他猩红的眼眸对上。
“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质疑任务简报、查阅绝密信息……你在找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她的僵硬,“是害怕?
还是……开始怀疑你脚下所站的基石?”
幽灵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为什么……骗我?”
她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铁锈上摩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嘶吼,更带着不解与悲鸣。
“我是你的‘幽灵’!
我是你……教出来的!
你说过我是你最成功的……‘作品’?”
男人打断她,那个词从他齿间挤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千斤重担。
“是的。
你是我最成功的武器。
精准、利落,完美地执行我的意志,完成我给予你的……任何‘目标’。”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将她钉在冰冷的椅背上。
“但武器不需要自己的意志和情感。
武器不该……质疑它的主人。”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最恶毒的私语,每个字都带着冰锥般的力道。
“安心做你的武器不好吗?
幽灵。
为什么要去追寻所谓的真相?
为什么要去追寻你的身世?
安心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继续保持着‘幽灵’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称号不好吗?”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锁住她眼中那点压抑不住的、几乎是不自觉流露的脆弱与质问。
“为什么这颗我亲手打磨的钻石,它开始……折射出我自己的光斑了呢。
它开始质疑锻造它的熔炉!
你说……我怎能容它继续灼烧握刀人的手,乃至……窥探熔炉的秘密?”
幽灵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镣铐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她身体里挣扎的灵魂在撞击牢笼。
“那些任务……”她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味,“有问题的……有多少?”
“你所追寻的那些真相?
不多,但每一颗钉子,都足以钉死你的棺盖。”
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味一种精神凌迟的艺术。
“陈建国,那个‘政府毒瘤’?
他那软硬不吃,宁死不屈的‘原则’挡了组织的财路。
你拧断他脖子的时候,他的妻子就在隔壁房间,听着他骨头断裂的声音……后来疯了。”
他顿了顿,欣赏着她眼中骤然爆裂的血丝和肌肉的痉挛。
“老詹姆斯神父?
他只是不肯让孤儿院的地下室成为我们人***易的中转站。
你一枪打穿他心脏时,他手里攥着那张有你的旧照片……哦,你大概没有看清。”
“还有……够了!”
幽灵的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咆哮。
“你不是说那些是为了国际安全而除去的***吗?
不是你教我要区分好善恶吗?
不是你告诉我那些任务是正义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
她猩红着双眼,字字泣血,问出了积压己久的疑问。
“呵,我倒是宁愿你没有所谓的善恶观,这样才能作为一把更锋利的刃。
可是啊,你记得你见到我的第一面说的是什么吗?
‘叔叔,你是好人嘛?
’哈哈哈哈多么可爱啊,那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他的笑意戛然而止,眼中又迸发出那抹疲倦与冰冷。
“怎么当时五岁的你就知道好人与坏人了呢?
你要是像猎豹他们那样从小在我身边就好了,这样你就永远不用区分善与恶了,我也不用伪装那些任务了。
如果你没有父母……”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你还记得‘巢穴’任务吗?
哈哈,你引爆的那枚炸弹可真是漂亮啊,‘砰’一瞬间那个教堂就像烟花一样,里面三十多人的惨叫声,真是美妙呢。”
“那次的任务名称是什么呢?
啊,捣毁非法拐卖儿童的器官贩卖窝点?”
“假的。”
他的声音冰冷,斩钉截铁“那里只是一个再干净不过的流浪儿童收留点,为什么要捣毁那里呢?
因为你苦苦追寻的父母为了找到你也在那里生活着。”
轰——!!
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岩浆冲垮了所有堤坝!
“啊啊啊啊啊——!!”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的口中、鼻腔中喷涌而出!
身体在镣铐以极限幅度疯狂地弹跳、撞击!
眼泪、鼻涕、血沫、唾液失控地涌出、流淌!
她的世界在眼前彻底崩塌!
血红色的旋涡吞噬了一切!
她倾注了全部信任、视为父亲的人,亲手将“弑亲”这把染血剔骨尖刀,狠狠捅入她灵魂最深处!
“你是我的作品,我的利刃,”首领看着拘束椅里彻底扭曲癫狂、发出非人嚎叫的她。
“最终,不辱使命,完成了完美地彻底的一次任务——斩断了最后一丝不该存在的、属于人类的羁绊。”
身上不断有鲜血涌出,但她的感官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毁灭性的杀意彻底占据!
那杀意如同炽热的火焰,在她的体内疯狂燃烧着、奔涌着。
目标只有一个——眼前这个亲手将她塑造成怪物、又亲手将她推入弑亲地狱、此刻还在用最残忍的真相凌迟她灵魂的男人。
“杀了你!!”
破碎的、带着血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刀锋!“我要杀了你!!
枭!!
我要撕碎你!!”
枭看着她彻底化身为复仇凶兽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欣赏的残酷。
他站起身。
“很好。”
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这才是…一把刀在折断前,最璀璨的锋芒。
可惜,这锋芒…只能指向毁灭。”
镣铐被解开。
但此刻的幽灵,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
即使被两个强壮的看守死死按住,她的身体依旧在狂暴地挣扎、扭动!
牙齿徒劳地撕咬着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在枭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要将他的血肉一片片剐下来!
她被拖向悬崖边缘。
咸腥的海风带着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那冰冷…那咸涩…瞬间勾起了童年溺水的窒息记忆!
但此刻,这恐惧被滔天的恨意彻底压制!
“水能洗刷血迹,也能浇灭火焰。”
枭站在崖边,海风吹得他衣袂猎猎,如同死神展开的斗篷。
他看着被拖到崖边、依旧如同困兽般挣扎嘶吼、眼中燃烧着不死不休恨意的幽灵,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
“下去吧。
带着你这无用的愤怒…沉入永恒的冰冷。
让这恨火…和你一起,永葬深渊!”
巨力从背后猛地推出!
失重!
下方是咆哮的、墨蓝色的深渊!
冰冷!
刺骨!
咸腥!
海水瞬间灌入口鼻!
窒息!
下沉!
黑暗!
但这一次,在那无边的冰冷和窒息中,没有绝望的泪水,没有崩溃的悲鸣。
只有一股焚尽一切的恨意,如同不灭的火焰,在她沉沦的意识核心疯狂燃烧!
冰冷的海水包裹着她下沉的身体,却无法浇灭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复仇烈焰!
枭最后那冰冷的面容、宣告她父母死讯时那残忍的语调、以及他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下沉的黑暗中无比清晰地回放!
每一次回放,都让那团恨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的身体在下沉,意识在模糊,但那一点恨意的火种,却在冰冷的深渊中,如同淬炼过的精钢,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坚硬、更加…不死不休!
在意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那无边的墨蓝深渊之下,并非彻底的死寂,而是燃起了一点幽蓝色的、冰冷的火焰。
那火焰的形状,像极了她最后凝视首领时,眼中那焚天的恨意。
然后,身体沉入永恒的冰冷。
恨火沉入意识的最深处。
唯有一个念头,如同烙印,刻入灵魂的每一个碎片:杀枭!
毁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