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山的三年岁月如指间流沙,无声逝尽。
后山一处简朴洞府内,周清泽盘膝而坐。
原本合身的青袍此刻显得异常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他枯槁如柴的躯体上。
洞府内,仅有的几名弟子垂手肃立,皆是些筑基无望或炼气后期的“庸才”。
他们资质平平,眼神却依旧清澈,此刻都红着眼眶,强忍着哽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了师父最后的光阴。
周清泽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子,每一个人的面容都清晰地印在他即将沉沦的意识里。
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如同最后的遗嘱:“山脚东三亩灵田,由大弟子…王远掌管,所产灵谷七成归公库,三成…你们分润,维持生计……西边那一亩贫瘠些的,给李山夫妇…他们照料药圃…辛苦……库房钥匙,交给…赵平。
里面还剩些许灵石,十七株…二十年份的聚气草,非生死关头…不得动用……为师…床头暗格里那几本…《坐忘吐纳精要》、《凝灵心得》…是毕生梳理所得…虽粗浅,却是我门根本。
由陈明保管…择心性纯良者传阅……”他交代得很慢,很细,将坐忘山最后一点微薄的“家当”,分配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名字,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他最后的挂念。
交代完这些维系宗门命脉的事务,他浑浊的目光陡然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光,语气肃然,反复叮嘱:“记住,坚守本心。
莫羡旁门左道,莫贪一时之快。”
“若事不可为,强敌环伺,护不住山门……便散了去吧。”
“保住性命,隐姓埋名,做个凡人,平平安安,亦是福分。”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洞府内死寂一片,只有弟子们压抑的抽泣声。
他们知道师父的担忧——季前辈虽以金丹为誓,但劫身道凶戾无常,二十年承诺,变数太大。
坐忘山这点微末道行,这点清正之气,在这诡道横行的世间,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周清泽最后的心神。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深深的叹息从他胸腔深处溢出,一如秋叶飘零前的最后低语:“为师只能到此了。
“你们今后如何,唯有…天知道了……”话音落尽,周清泽缓缓阖上了双眼。
最后一丝生机,悄然消散。
洞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弟子们呆呆地看着蒲团上,那再无任何气息的躯体,巨大的悲痛冲垮堤坝,压抑的哭声在狭窄的石室内回荡。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死寂与悲怆之中——周清泽枯坐的躯体之上,并未出现任何修士坐化时常见的恐怖异象——没有尸身腐化,没有虫豸噬咬,没有怨魂哀嚎。
一点超越了此界一切法则、一切感知、一切时空维度的“灵光”,无声无息地自他寂灭的眉心遁出!
它无视洞府的石壁,无视坐忘山的灵气屏障,无视整个世界的阻碍,瞬间没入茫茫无尽的虚空深处。
那灵光的核心,赫然是一部古朴玄奥,永恒不朽的“天书”虚影!
虚空深处,无法言喻之地。
天书本源的力量无声运转,启动了早己铭刻的轮回机制。
这己是周清泽的第三世旅程。
宏大的意志扫过他刚刚结束的第二世轨迹:枯守坐忘山,坚守清正本心,庇护弱小弟子,却终因资质所限、时运不济,在诡道横行的夹缝中步履维艰,最终力竭坐化。
基于此,一点玄奥莫测的“命数”,被天书本源精准地赋予,烙印于即将投入轮回的新生灵魂核心——厚积薄发,璞玉天成!
画面骤然切换。
距离坐忘山不知多少万里之遥,重重荒山阻隔之外。
一个贫穷闭塞、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小山村。
泥土夯成的低矮房屋,袅袅升起的稀疏炊烟,便是此地全部的景象。
其中一户最为老实巴交的农户家中,此刻却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褪去,东方天际透出第一缕鱼肚白。
“哇——!!!”
一声嘹亮无比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号角,骤然撕裂了山村的沉寂。
“生了!
生了!
是个大胖小子!”
头发花白的产婆熟练地将男婴抱起,用粗糙的布巾擦拭着,脸上堆满笑容:“听这嗓门!
中气足得很!
跟头小牛犊子似的!
将来啊,肯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结实汉子!”
土炕上的产妇露出笑容,目光温柔地追随着产婆怀中的襁褓。
就在产婆的笑语声中,那原本哭得声嘶力竭的男婴,毫无征兆地,停止了啼哭。
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初生婴儿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懵懂。
于是,无声的独白,在他初生的灵魂深处轰然回响:“坐忘山…我的弟子们…季子白…这一世…我带着‘天书’的记忆…带着这‘厚积薄发,璞玉天成’的命数…回来了!”
“这条孤独的仙途…我周清泽…再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