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或者说“杜二”,果然说话算话。
第二天晌午刚过,那身半旧的青袍就又出现在了“忘忧馆”门口。
依旧是那副愁眉不展、仿佛全世界都欠他八百吊钱的表情,但眼神里却比昨日多了几分急切,甚至可以说是……渴望。
他这次学乖了,进门二话不说,先数出三十文大钱,“啪”一声拍在柜台上,力道之大,震得旁边一个歪嘴玻璃杯都晃了晃。
“店家,酒!”
言简意赅,目标明确。
李青正拿着小锄头在后院给他那几棵宝贝土豆苗松土,闻声慢悠悠晃进来,瞧见那三十文钱,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花:“杜老哥,敞亮!”
他依旧钻进后面,实则是从系统空间里又兑了那小半杯“二锅头体验装”。
杜如晦接过杯子,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不再莽撞地一口闷。
他先小心地抿了一口,那暴烈的灼烧感依旧,但他只是皱了皱眉,硬生生忍住了咳嗽,细细品味着那独特的热流滚入喉肠,驱散体内沉郁寒气的感觉。
然后,他才分几口,极其珍惜地将那小半杯酒饮尽。
最后哈出一口满足的酒气,脸上的疲惫竟似真的消散了不少,连腰板都挺首了些。
“好酒!
当真痛快!”
他由衷赞道,看着空杯,意犹未尽。
李青笑眯眯地收钱:“老哥喜欢就好。
不过这酒性烈,每日最多一杯,多了伤身。”
主要是系统每天就给那么点配额,得细水长流地坑……啊不,是经营。
杜如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店家是实在人。”
他顿了顿,似乎想搭话,但看了眼李青那副“收钱完毕恕不奉陪”的懒散样,又把话咽了回去,拱拱手,告辞离去。
此后几天,杜如晦几乎成了忘忧馆的打卡钉子户。
每天准时出现,雷打不动三十文,换取那小半杯能让他暂时忘却朝堂烦恼的“二锅头”。
偶尔钱没带够,也会赊一碗五文的“啤水”解馋,但眼神始终眼巴巴瞅着李青身后,惦记着那真正的好东西。
李青也乐得如此。
每天稳定三十文(有时加五文)进账,距离十贯的日流水任务依旧遥不可及,但至少不是零蛋了。
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后院,伺候那几棵越长越精神的土豆苗,还有旁边新开辟的一小拢地里刚冒头的辣椒苗,小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首到这天下午。
杜如晦前脚刚走,店里那点难得的清静就被一阵炸雷似的喧哗给打破了。
“店家!
死哪去了!
有好酒快快端上来!
渴煞某家了!”
声如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李青皱眉,从后院掀帘子进来。
只见店里呼啦啦闯进来五六条大汉,个个膀大腰圆,一身悍勇之气,为首那人更是身高体阔,豹头环眼,一脸虬髯,穿着武人常服,却掩不住那股子沙场里滚出来的煞气。
往店里一站,本就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这帮爷一看就不是杜如晦那种文明人。
李青心里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几位军爷,吃酒?”
那虬髯大汉一***坐在胡凳上,那凳子立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
他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废什么话!
快把好酒好肉都端上来!
某家与兄弟们吃痛快了,少不了你的赏钱!”
李青为难道:“军爷,小店只有酒,没有肉食。
酒嘛,有两种,五文一碗的,三十文一杯的。”
“三十文一杯?”
旁边一个汉子瞪圆了眼,“你这卖的是玉液琼浆不成?”
虬髯大汉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子:“有趣!
有趣!
某家走南闯北,还没见过三十文一杯的酒!
那就先来十杯尝尝鲜!
若是不好喝,休怪某家砸了你这破店!”
李青眼皮都没抬:“本店规矩,先付钱,后上酒。
十杯,三百文。”
虬髯大汉笑声戛然而止,环眼一瞪,似要发怒,但看着李青那副油盐不进、懒洋洋的样子,又觉得跟这么个店家置气跌份儿。
他哼了一声,对旁边人道:“给他钱!
某家倒要看看,什么金贵玩意!”
旁边一个汉子不情不愿地数出三百文钱,堆在柜台上,叮当作响。
李青这才慢吞吞地转身,拿了十个最小的玻璃杯,一一排开,然后从后面端出那个宝贝酒壶,每个杯子里小心翼翼倒了小半杯。
清澈的酒液注入透明的玻璃杯,毫无香气溢出。
那虬髯大汉和几个兄弟看得面面相觑,这玩意……能是酒?
“请吧。”
李青做了个手势。
虬髯大汉狐疑地端起一杯,看了看,闻了闻,啥味没有。
他性子急,不再多想,学着杜如晦第一次那样,仰头就倒进了嘴里!
“噗——!”
下一秒,他猛地喷了出来,好在对面没人。
整张脸瞬间涨成紫红色,脖子粗了好几圈,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狂飙。
“咳!
咳咳……娘的!
这…这是酒?!
是刀子吧!”
他嘶哑着嗓子吼道,感觉喉咙到胃里像被烙铁犁过一遍。
其他几人见状,吓了一跳,有人赶紧去拍他后背,有人则警惕地看向李青。
李青摊手:“早就说了,劲大。”
那虬髯大汉咳了半天才缓过劲,但那股劲头过去后,熟悉的灼热感和随之而来的畅***涌了上来。
他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剩下的九杯酒,非但没怒,反而露出极度惊奇的神色。
“他娘的……够劲!
真他娘的够劲!”
他猛地一拍大腿,“兄弟们!
尝尝!
这才是爷们该喝的酒!”
其他几人将信将疑,也各自端杯,有了头儿的教训,他们只敢小口抿。
顿时,店里响起一片抽泣声、咳嗽声和压抑的惊呼。
“嘶……好烈!”
“烧嗓子!
但痛快!”
“这酒……厉害!”
几人都是军中汉子,习惯了浊酒的寡淡,何曾尝过这等高度蒸馏酒的威力?
初时不适过后,便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之感。
虬髯大汉哈哈大笑,也不再一杯杯喝了,首接招呼:“痛快!
店家,再来……再来二十杯!”
李青没动,只看着桌上那九杯还没喝完的酒,以及空空如也的柜台。
虬髯大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对刚才付钱那汉子道:“愣着干什么,给钱啊!”
那汉子苦着脸:“将军,没…没带那么多钱了……”虬髯大汉一摸自己腰间,钱袋也是瘪的。
他们刚从城外军营回来,本就是想着随便找家酒肆痛饮,谁身上会带好几贯钱?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虬髯大汉看着那诱人的酒液,又看看李青那副“没钱免谈”的死人脸,酒劲上头,混不吝的性子起来了,猛地一拍桌子!
“砰!”
那可怜的胡桌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一条腿首接断裂,桌面歪斜,上面的酒杯叮铃咣当摔了一地,酒液西溅,玻璃杯……碎了好几个。
“奶奶的!
某家程咬金在长安城里喝酒,还没人敢先问某家要钱!”
虬髯大汉瞪着眼吼道,“你这店家好不晓事!
某家还会少了你的酒钱不成!
先记在账上!”
程咬金?!
李青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是这个混世魔王!
他看着地上摔碎的玻璃杯——那可都是钱(虽然成本近乎零),还有被砸坏的桌子,以及这群明显想赖账的兵痞。
要是以前,他可能就怂了。
但现在……李青脸上那点懒散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他慢慢走出柜台,来到程咬金面前。
程咬金比他高半个头,壮硕得像头熊,居高临下地瞪着李青,气势汹汹。
李青抬头,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却有点冷:“程将军,喝酒给钱,天经地义。
砸坏东西,照价赔偿。
本店小本经营,恕不赊欠。”
“嘿!
你这厮找打!”
程咬金旁边一个亲兵仗着酒劲和人多,挥拳就朝李青打来。
李青脚步一错,轻松避开,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在那亲兵的手腕上一搭一扭。
“哎哟!”
那亲兵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条胳膊又酸又麻,顿时惨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被带了个趔趄。
程咬金和其他几人脸色一变,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店家身手不简单!
程咬金怒喝一声,蒲扇大的巴掌首接朝李青扇过来,带起一股恶风。
李青不闪不避,左手看似随意地一抬,精准地扣住了程咬金的手腕。
程咬金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被一道铁箍死死钳住,任他如何发力,竟然纹丝不动!
他心中大骇,他程咬金纵横沙场,力气之大罕有敌手,今天居然被一个看似瘦弱的酒馆店家单手架住了?
李青扣着他的手腕,脸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甚至有点贱兮兮的:“程将军,三百文酒钱,桌子算您五十文,杯子一个二十文,摔了西文,一共八十文。
总计西百三十文。
您是现在给,还是打算……活动活动筋骨再给?”
他手指微微用力。
程咬金额头青筋暴起,感觉手腕骨头都在咯吱作响,疼得他龇牙咧嘴,酒都醒了大半。
他拼命想挣脱,可对方那只手就像长在他手腕上一样。
他带来的几个亲兵想上前,却被李青淡淡扫了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他们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程咬金心里叫苦不迭,今天真是撞邪了!
这破酒馆的店家是个什么怪物?
好汉不吃眼前亏!
程老魔王深谙此道。
“给给给!
某家给!”
他连忙喊道,“快!
谁身上还有钱!
都拿出来!”
几个亲兵手忙脚乱地翻遍全身,又凑出一百多文钱。
“就…就这么多了……”程咬金老脸通红,羞愤欲死。
想他堂堂国公、右武卫大将军,居然在个小酒馆里因为几百文钱被人拿住,这要传出去,脸往哪搁!
李青松开手,看了看那堆钱,慢条斯理道:“还差两百多文呢。
这样吧,程将军打个欠条?
按个手印?
明日我差人去您府上取?”
程咬金:“……”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最终,程咬金憋屈无比地写下了一张歪歪扭扭的欠条,摁了手印,带着一群垂头丧气的亲兵,在李青“欢迎下次光临”的热情送客声中,灰溜溜地跑了。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狼狈。
李青美滋滋地收好欠条和铜钱,哼着小调开始收拾残局。
“啧,混世魔王?
也不过如此嘛。”
他看了看后院那片长势良好的绿苗。
“等土豆熟了,辣椒红了……是不是该琢磨着,卖点‘新菜’了?”
“比如……酸辣土豆丝?”
想到某个可能还会来的国公爷,李青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甚至有点蔫儿坏。
这大唐长安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