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文房西宝的“下马威”之后，曲筱绡开始疯狂补课。
她买来了成堆的书，从古典音乐入门到西方哲学简史，甚至还包括那本她永远也看不下去的《追忆似水年华》。
她想，只要她够努力，总有一天，能和他们聊到一起去。
赵启平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改变，对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这天，他科室聚餐，破天荒地带上了她。
地点不是什么高级会所，而是一家藏在弄堂深处，烟火气十足的小饭店。
包间里烟雾缭绕，白酒和啤酒的瓶子倒了一片，一群脱下白大褂的医生们，正扯着嗓子划拳。
这才是曲筱绡熟悉的人间。
她瞬间活了过来，端着酒杯，从主任敬到新来的实习生，几句俏皮话就把一桌子男人哄得眉开眼笑。
赵启平看着她，眼神里也难得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酒过三巡，赵启平身边一位姓陈的副主任医师，忽然一拍大腿，开始吐槽。
“最近被一个新来的药代缠疯了！”
“一天八个电话，堵完医院堵家门口，就差没给我跪下了，烦都烦死了！”
桌上的人纷纷附和，显然都深有同感。
曲筱绡眨了眨眼，机会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走到包间外的走廊，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大刘，我曲筱绡。”
“帮我查个事，瑞辉制药最近是不是有个新来的代表，姓张，负责骨科这块的？”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对她言听计从。
“对对对，就是他。
你跟他们华东区的总代打个招呼，就说这人不懂规矩，让他换条线跑，别再来六院烦人了。”
“对，我朋友。
半小时内，我要结果。”
她挂了电话，回到包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巧笑倩兮地给大家倒酒。
不到二十分钟，陈医生的手机响了。
他接完电话，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狂喜和佩服。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拍在曲筱绡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
“嫂子！
你是我亲嫂子！
神了！
那个药代刚刚打电话来给我道歉，说再也不敢了！”
“还是嫂子有本事！
一句话比我们主任说话都管用！”
整个包间都沸腾了，所有人看曲筱绡的眼神，都从看一个“漂亮花瓶”，变成了看一尊“活菩萨”。
这是她熟悉的、靠实力赢得的尊重。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下意识地看向赵启平，等待他的夸奖。
然而，赵启平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皱着眉，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在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抽出纸巾，轻轻擦了擦她刚刚被陈医生拍过的肩膀，仿佛要擦掉什么污渍。
然后，他用一种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都听见的声音说。
“筱绡，以后这种事，让助理去做就行。”
“你没必要沾这些。”
“沾”。
这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曲筱绡的心脏。
什么叫“沾”？
她帮他解决麻烦，在他眼里，竟然是“沾”染了不该碰的东西？
饭桌上瞬间的热闹，仿佛被这句话冻结了。
曲筱绡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僵硬，然后消失。
后面的时间，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喝着杯子里的酸梅汤。
那股酸涩，从舌尖一首蔓延到心底。
聚餐散场，众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曲筱绡借口去洗手间，故意慢了一步。
她躲在楼梯的转角，看着赵启平被陈医生亲热地搂着肩膀。
只听见陈医生还在感叹。
“启平，你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能干的老婆，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曲筱绡的心，又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他刚刚只是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
接着，她听到了赵启平的声音。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精英阶层特有的、带着优越感的无奈和包容。
“嗨，别提了。”
“我家筱绡，以前是做小生意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懂这些江湖规矩。”
“让你见笑了。”
轰的一声。
曲筱绡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做小生意的。
没见过世面。
江湖规矩。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本事，在她最爱的男人眼里，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可笑的“江湖规矩”。
原来，他不是嫌她做得不好，是嫌她这个人，本身就上不了台面。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疯了一样冲进洗手间。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她滚烫的脸颊，可她怎么也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屈辱感。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花了，狼狈不堪的自己，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通讯录翻了三遍，安迪、樊胜美、关雎尔、邱莹莹……这些名字一一滑过。
她没办法跟她们说。
她们不懂。
她们不懂这种被自己爱的人，从根上鄙视和否定的感觉。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姚斌。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传来姚斌一贯懒洋洋的声音。
“喂，曲大小姐，又有什么指示？”
曲筱绡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
“姚斌……”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姚斌的声音变得严肃而低沉。
“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
“姚斌……”她泣不成声，“你说，他是不是嫌我没文化？”
“他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土，特别丢人？”
电话那头的姚斌，安静地听着。
他没有说“不会的”、“你想多了”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在曲筱绡哭声渐歇时，用一种无比平静，却无比清晰的语气，轻轻地问。
“他要的‘有文化’，是能陪他聊昆曲，听得懂法语的。”
“而不是能帮他摆平麻烦，让他那些同事对他感恩戴德的，对吗？”
一句话，正中红心。
曲筱绡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是啊。
她哭的，根本不是他嫌她没文化。
她哭的，是他亲手否定了她存在的全部价值。
挂了电话，姚斌坐在自己的车里，沉默了很久。
夜色中，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阴鸷。
他点开微信，找到了那个他只在曲筱绡朋友圈里见过的，赵启平的头像。
他发了一条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上，他一字一句地打道。
“我是曲筱绡的朋友。
以后有麻烦，可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