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柚的帆布鞋碾过第 108 级台阶时，鞋底黏上了片半干的海桐花瓣。
她蹲下来抠花瓣的瞬间，薄荷绿行李箱的万向轮突然打了个转，金属拉杆在掌心硌出西道红痕。
“麻烦。”
她对着行李箱嘀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背包侧袋里那个圆滚滚的物件。
那是母亲临走前塞给她的柚子香囊，粗布面缝着歪歪扭扭的柚字，里面装着晒干的柚皮和蜂蜜结晶，据说能安神。
此刻隔着帆布传来的涩香，混着空气中飘来的海桐花味，让她鼻腔一阵发酸。
转学手续办了整整三个月。
父亲在电话里说星海学院的心理学专业全国顶尖，可当林小柚真正站在这座爬满常春藤的百年钟楼前，才发现导航地图上的红点像粒顽固的朱砂痣，死死钉在 “教务处” 三个字上 —— 就在第 113 级台阶顶端。
她重新站首身子，数台阶的声音不自觉拔高：“109…110…”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台阶接缝，发出类似指甲刮过玻璃的细碎声响。
阳光透过钟楼的彩色玻璃窗，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条不安分的小蛇。
“113。”
林小柚停在最后一级台阶前，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她惊讶的瞳孔里。
导航箭头明明指着正前方，可眼前哪有教务处的木门？
只有一道锈迹斑斑的旋转铁梯，像条沉默的蟒蛇盘向钟楼天台，铁栏上还缠着几束枯萎的海桐花。
“搞错了？”
她退到第 112 级台阶，刷新导航页面。
海风突然从回廊穿堂而过，卷起她散落在肩头的碎发，也掀动了行李箱的拉杆。
那只半旧的箱子像是活了过来，顺着台阶缝隙朝走廊拐角骨碌碌冲去，轮子撞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
“小心！”
男声穿透风声撞进耳朵时，林小柚只来得及抓住行李箱的提手。
下一秒，她听见沉闷的撞击声 —— 是皮质文件夹与金属箱体相撞的声音。
紧接着，漫天的 A4 纸像白色蝴蝶般飞起来，在阳光下簌簌作响。
混乱中，某个浅金色的物件从背包侧袋滚出来。
林小柚眼睁睁看着它骨碌碌穿过散落的纸张，最后停在一双锃亮的牛津鞋尖前。
那是母亲留的柚子香囊，粗布面在摩擦中起了毛边，露出里面星星点点的金黄结晶。
“转学生的见面礼？”
冷质的声线从头顶落下来，像冰块砸在石板上。
林小柚猛地抬头，视线恰好撞上对方碾下来的鞋跟。
浅金色的香囊在黑色鞋底下发皱、变形，最后彻底瘪下去，干燥的柚皮碎屑混着蜂蜜结晶从布缝里挤出来，像摊被踩烂的阳光。
“你！”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眼前的男生穿着墨蓝色制服，领口扣到最顶端，喉结在白皙的皮肤下微动。
他垂着眼，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时，像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
“损坏学生会机密文件，记过处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天气预报。
“明明是你突然从转角…” 反驳的话刚出口，林小柚突然顿住。
她闻到了对方袖口飘来的味道 —— 是松木香，清冽中带着点木质的暖意。
这个味道让她想起半小时前在琴房外听到的《月光》第三乐章，那时她抱着行李箱在走廊里迷路，钢琴声从虚掩的门缝里钻出来，也是这样带着松木香的清冷调子。
男生似乎没听见她的辩解，弯腰去捡散落的文件。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却在碰到一张飘到脚边的 A4 纸时停住了。
“顾会长！”
清脆的女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林小柚转头，看见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抱着咖啡箱跑过来，制服裙摆在跑动中轻轻扬起。
“三点钟的校园祭企划会… 哎呀！”
女生在看到满地狼藉时突然刹车，怀里的咖啡箱晃了晃。
一杯焦糖玛奇朵从箱子边缘滑出来，在空中划过道棕色弧线，最后精准地泼在那摊被踩碎的香囊上。
甜腻的奶泡混着咖啡液漫开，与柚皮的涩香松木的清冽纠缠在一起，形成种诡异的香味。
顾云深捡文件的动作突然僵住。
林小柚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正压在自己试图抢救香囊的手背上。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带着点微汗的湿意。
林小柚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横冲首撞。
她下意识地抬头，恰好看见男生睫毛上沾着的细碎金箔 —— 那是从香囊里掉出来的柚子蜜结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明天下午三点，学生会室。”
顾云深突然抽回手，把踩变形的香囊捡起来塞进裤袋。
转身时，他的制服下摆扫过林小柚发烫的耳尖，留下一阵微凉的触感。
“带上你的处分申请书。”
高马尾女生吐了吐舌头，赶紧放下咖啡箱帮忙捡文件。
“不好意思啊同学，顾会长他… 他今天有点急事。”
她边说边把一摞文件摞整齐，露出底下那张印着 “校园祭企划书” 的纸张。
林小柚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东西，指尖突然触到张质地厚实的纸。
她抽出来一看，愣住了 —— 那是张从企划书背面撕下来的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清隽有力：心理学选修课组队名单：顾云深（组长）林小柚（实验对象）“实验对象？”
她下意识地念出声。
高马尾女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眼，突然捂住嘴：“呀，这不是顾会长的笔记吗？
他选了李教授的心理学实验课呢。”
夕阳把钟楼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漫到第 114 级台阶。
林小柚的目光越过散落的文件，落在那级本不该存在的台阶上。
那里静静躺着枚铂金袖扣，在余晖中闪着柔和的光，上面刻着半片柚子图腾 —— 和母亲香囊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柚字莫名的相似。
她把袖扣捡起来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
海风吹过回廊，带着海桐花的涩香和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
林小柚突然想起父亲在电话里说的话：“星海学院的钟楼里，藏着很多人的秘密。”
此刻，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那首未完的《月光》，在 114 级台阶上轻轻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