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从傅家别墅的落地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几分凉意，吹得窗帘轻轻晃动。
苏念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冷光，像极了傅斯年看她时，眼里从未有过的温度。
毫无睡意。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索到床头柜前。
指尖在柜门下沿摸索了片刻，触到一个微凉的金属搭扣——那是个被遗忘了很久的暗格，里面藏着一个磨破了边角的硬壳笔记本。
笔记本是高中时的款式，封面是简单的白色，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了黄，页角也有些卷翘。
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苏念安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是她十年暗恋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关于傅斯年的痕迹。
她抱着笔记本坐到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床头柜，指尖轻轻拂过封面。
月光落在封面上，映出上面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高三那年，傅斯年趴在桌上睡觉时，不小心用钢笔尖划到的。
当时她心疼得差点哭出来，却又偷偷把这道划痕当成了宝贝，觉得这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交集”。
翻开笔记本，前半部分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学公式、物理错题、英语语法，字迹工整清秀，是标准的“学霸笔记”。
可从第三十页往后，画风渐渐变了——不再有整齐的知识点，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零散的线条，一些偷偷勾勒的侧脸，还有一些没头没尾的句子，字里行间，全是少女心事的慌乱与热烈。
苏念安的指尖停在一张画满了侧影的页面上，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那是高三上学期，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念安啊，你是咱们年级第一，数学尤其好，傅斯年那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你帮帮他，给他补补数学，争取让他也能考上个好大学。”
傅斯年，傅家小少爷，是整个年级都绕不开的话题。
他长得好看，桃花眼，高鼻梁，下颌线锋利又桀骜，哪怕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也难掩一身张扬的气质。
他不爱学习，上课要么睡觉，要么逃课去打球，考试成绩永远在及格线徘徊，却偏偏受女生欢迎，每天课桌里都塞满了情书和零食。
苏念安那时候己经喜欢傅斯年两年了。
从高一开学第一天，他背着书包吊儿郎当地走进教室，阳光落在他发梢，他对着讲台旁的班主任挑眉笑了笑，那一瞬间，苏念安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只是她太普通了，成绩好，性格安静，扔在人群里都不会被注意到。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和朋友打打闹闹，看着他被女生围在中间，看着他对所有人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唯独对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
所以当班主任提出让她给傅斯年补习时，苏念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哪怕她知道，这可能会占用她很多学习时间，哪怕她知道，傅斯年大概率不会认真听。
补习的地点定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每天放学后，同学们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傅斯年对补习这件事，显然没什么兴趣。
每次苏念安把数学卷子摊开在他面前，他要么趴在桌上玩手机，要么就首接趴在桌上睡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夕阳的光里，柔和得不像话。
苏念安一开始还试着认真讲课，指着卷子上的题目说：“这道题用导数来解会很简单，你看……”回应她的，只有傅斯年均匀的呼吸声。
次数多了，苏念安也不说话了。
她就坐在他旁边，一边假装看自己的书，一边偷偷地看他。
看他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红的耳廓，看他无意识蹙起的眉头，看他抿着的、线条好看的嘴唇，看他锋利又桀骜的下颌线。
看得多了，心里就有了一种冲动，想把他此刻的样子画下来，想把这短暂的、安静的时光，永远留存在纸上。
于是她从文具盒里拿出铅笔，趁着傅斯年睡得正香，小心翼翼地在笔记本的角落，开始勾勒他的侧影。
铅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的心跳得飞快，比解最难的数学题时还要紧张，生怕他突然醒来，发现她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不敢画得太仔细，只能凭着记忆和感觉，一点点勾勒出他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那道让她心动了无数次的下颌线。
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细小的灰尘在光里跳舞，像极了她心里那些雀跃又慌乱的心事。
有一次，她正画得入神，笔尖刚落在下颌线的位置，想把线条画得更锋利一点，趴在桌上的傅斯年突然动了一下。
苏念安吓得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赶紧把笔记本倒扣在桌上，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耳尖瞬间红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低着头，假装看自己的卷子，手指紧紧攥着笔，指尖都泛了白。
过了几秒，头顶传来一道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戏谑：“苏大学霸，你盯着我的脸看什么？”
苏念安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没、没什么，我在看这道数学题，想、想讲给你听……”她能感觉到傅斯年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那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让她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过了一会儿，傅斯年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觉得无聊，又像是觉得她的慌乱很可笑。
然后，她听到“咚”的一声，他又趴了回去，继续睡觉。
苏念安偷偷抬起头，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己经闭上眼睛，呼吸又变得均匀起来，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刚才的反常，也没有发现她倒扣在桌上的笔记本里，藏着刚画到一半的、他的睡颜。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翻过来，看着那道被划花的线条，心里有点可惜，却又觉得，这道划痕，像是给这幅画添了点不一样的东西，让它变得更真实，更有烟火气。
从那以后，每天的补习时间，都成了苏念安最期待又最煎熬的时光。
期待的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傅斯年旁边，近距离地看着他；煎熬的是，她要拼命压抑住心里的喜欢，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画画的秘密。
她的笔记本里，关于傅斯年的侧影越来越多——他睡觉的样子，他低头玩手机的样子，他偶尔抬头看向窗外的样子，甚至是他皱着眉不耐烦的样子。
每一张画，都带着阳光的温度，带着少女心事的纯粹。
除了画画，她还会把傅斯年做错的数学题，用不同颜色的笔整理出来，红色标出错因，蓝色写出解题思路，绿色备注易错点，做成一本厚厚的彩色错题本。
她不敢首接给他，只能在每天补习结束后，偷偷放在他的课桌里。
她不知道傅斯年有没有看，有没有用。
只是有一次，她在他的课桌里，看到那本彩色错题本被放在了抽屉的最里面，封面被翻得有些旧了，里面偶尔还有几道题，被人用钢笔打了勾。
那一天，苏念安开心了好久，上课都忍不住偷偷笑出来，觉得自己的付出，好像终于有了一点点回应。
那时候的喜欢，真的很简单，也很卑微。
是上课的时候，偷偷从书本后面看他的背影，看他和同桌打打闹闹，心里既羡慕又酸涩；是放学的时候，故意绕远路，走他常走的那条小巷，只为了能和他“偶遇”一次，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说一句“好巧”；是把他无意中说过的话记在心里，他说喜欢喝橘子味的汽水，她就每天在书包里装一瓶，却从来不敢给他；是看到他和别的女生说话，心里会莫名地难过，却又只能假装不在意。
就像所有暗恋的女生一样，她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最深处，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被人发现，生怕连这一点点偷偷喜欢的权利，都被剥夺。
苏念安一页一页地翻着笔记本，那些零散的线条，那些青涩的侧影，那些没头没尾的句子，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闪过。
高三那年的阳光，教室角落的安静，铅笔尖的沙沙声，傅斯年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还有她自己慌乱的心跳声……一切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昨天己经过去了。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少女长成一个隐忍的女人，足以让一场热烈的暗恋变成一场冰冷的婚姻，足以让曾经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喜欢，变成如今心口上一道密密麻麻的伤疤。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是一张画得最完整的侧影。
傅斯年趴在桌上，阳光落在他的发梢，睫毛很长，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画的下面，有一行很小很小的字，是苏念安用钢笔写的：“傅斯年，我喜欢你，喜欢了好久好久。”
这行字，她写了又涂，涂了又写，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写了下来，却从来没有勇气让他看到。
苏念安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行字，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也晕开了那些尘封的心事。
原来，她曾经那样热烈地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可以忽略他的冷漠，可以忍受他的忽视，可以把自己的梦想和骄傲，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可现在，那个她喜欢了十年的人，那个她偷偷画了无数次侧影的人，却搂着别的女人登报，说要换掉她这个傅太太。
窗外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房间里变得一片漆黑。
苏念安抱着笔记本，蜷缩在地毯上，肩膀微微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单。
那些在高中补习课上，偷偷画过的侧影，那些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喜欢，那些沸腾又冷却的心事，终究还是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盛大的独角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