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尽头，花灯摇曳。
雨停了，但屋檐未干，空气中浮着未走的湿气和后巷淡淡胭脂气。
肥瘦不均的几盏灯光下，胖三娘拉着白子瑜，三步并作两步，踢开一只路过的纸猫。
“你给我的麻烦，还在身后追着呢。”
胖三娘回头使了个眼色，“和你一起被官府惦记，可真不算我的生意。”
脚步杂乱，泥水溅在白子瑜裤脚，他顾不得拧干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喘着气，狐疑地盯着身旁站了许久却不发一言的云瑶。
她的冷静，今晚反而让人有些不安。
虞长风捧着锦囊，像捧着未开封的书卷，神情复杂，“咱们到底偷了什么？
今早官府就满城搜来了。”
云瑶伸手接过锦囊，她的手指细长，动作极其稳稳当当，像在执笔作画。
她轻轻拨开封口，从里头倒出一根刻有花纹的小金牌，以及两张折得整齐的旧白纸。
一沓纸片落地，随风翻了个身。
白子瑜一边用脚踩住，“什么玩意？
难道是皇帝的私房钱欠条？”
虞长风快手一把，抢了回来，翻看那张纸，只见上头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两行不明的字。
旁边的胖三娘瞥了眼，摇头道：“这种东西，扔在枕头底下都得做噩梦。”
云瑶却静静地盯着金牌。
花纹的尽头，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龙头，龙身却是云纹缠绕而下。
她指腹拂过金牌，目光从冷清的嘴角微微动了动。
“这是旧朝的龙符。”
她声线轻缓，却如雪落玉盘，隐隐在巷子里炸响。
僵局短暂的沉默后，虞长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认得？”
白子瑜插嘴：“不会吧，你不是读书人，怎么见过这种东西？”
虞长风咳嗽一声，欲要反驳，却拿不出说法，只好将疑问统统扔给云瑶。
雨停后，夜凉如水。
云瑶的神色不再冷峻，却多了一份旧事重提的伤感。
她小心地将龙符塞回锦囊。
“这枚龙符，是前朝皇族密令。”
她顿了顿，眼神落在大家身上，“只要持符者出示，幽州任何一条线人脉络，便要无条件听令。
官府为什么疯了一样追查我们，就是怕龙符落入乱臣贼子之手。”
胖三娘挠头：“这不成了烫手山芋？
你倒是快还回去，说不定皇帝还能赏你点银子。”
云瑶低垂眼眸，面上没有任何自得：“还回去？
现如今谁还能信官府，更别说皇帝。
龙符在手，官府刚才也杀红了眼。
我们若不查清这锦囊背后的事情，怕是连明天的饭都吃不上。”
白子瑜似懂非懂地搔头，“你的意思是，这东西能号令幽州线人？
那我们是不是能听到王朝最深的秘密？”
虞长风终于收回毒舌，目光变得锐利，“若真有这能耐，说不定咱们能靠这枚符，查出官府为何对这要案如此大动干戈。”
三人都望向云瑶，就像等待她在微雨后点燃一盏灯火。
此刻，一股莫名的信任在夜色里悄然聚拢。
云瑶展开那张纸，使纸上的符号映入众人眼里。
那是一条幽州地下脉络图。
密密麻麻的节点和路名，标着官商、世家、江湖诸路人马的暗号。
“这符和图，若拼在一起，就是幽州最深、最隐秘的消息网。”
云瑶指着最中心的一处，用指尖轻敲，“线人，‘假面宾客’。”
胖三娘皱眉，“谁是‘假面宾客’？
听起来像个青楼里混饭吃的小角色。”
云瑶摇头，神色凝重，“这是幽州地下的总头目，没人晓得他是谁，只知道他只与持龙符之人交易。”
白子瑜眨巴眼，“你这消息，不会忽悠咱们吧？”
云瑶平静地看着他，神情中透出一丝罕见的柔软：“若我骗你，现在己被官府押去砍头了。”
虞长风咧嘴笑了笑，嘴角却没那么毒，“好家伙，越搅越复杂。
那‘假面宾客’在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查个水落石出？”
胖三娘撇嘴，“查是能查，这条脉络总有人盯着。
就算握着龙符，幽州的泥还掺了沙子。
你们怕不是被人当饵，要么死，要么变成别人口袋里的棋子。”
白子瑜显然没把风险当回事，只是盯着锦囊发呆。
他想了半天，道：“我听过‘假面宾客’，不过是在酒楼后厨里，大家传是个没人见过脸的疯子，就靠传信吃饭。”
云瑶轻轻一笑，声音低而坚定：“疯子也好，总头目也罢，能不能把这件事查到底，就看我们是不是能活着见到他。”
虞长风突然打个激灵，正要吐槽，又被白子瑜抢白：“就你话多，遇上真事就只会抖。
要不这次你带路，要是路上丢了我们，回头我可饶不了你。”
虞长风眉头乱跳，但终究没再吵，取出纸张，眯眼对着巷口的路灯辨别方位。
此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和碎瓦声，官差扫街而来。
胖三娘抢先一步，将众人拽进青楼后院的柴房，顺手搬了个旧木箱遮住门缝。
围绕柴房的昏黄火光，众人被挤在一起。
白子瑜的胳膊顶在云瑶身侧，首次发觉她身体微微颤抖，莫非她比自己还紧张？
柴房外官差的脚步越来越近，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琥珀。
虞长风低声念着什么古怪的诗句，胖三娘反手扣在碗柜上，随时准备送上三碗泼皮面。
一阵木箱摩擦声，柴房门被人敲了三下。
胖三娘眯眼看向云瑶，后者却先开口，一贯的平静消失，声音低哑如寒夜里一团微弱的火。
“等外头人走了，我们去见‘假面宾客’。
线人的路，我能走，你们只管跟着。”
白子瑜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忽然觉得今晚的巷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他朝云瑶瞥了一眼，心头涌上一丝没来由的安定。
柴房里气氛凝重，却又带着奇异的默契。
外面的追兵渐远，雨水在檐下泻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那枚龙符上，仿佛它是唯一能照亮前路的烛火。
夜色深沉，柴房里的人影斑驳而明晰。
没有人说话，但谁都知道，门外的风雨，从此再不是单纯的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