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尘谷的风,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沈蓝跪在寒潭边,指甲深深掐进青石里,指缝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
他的上半身***,脊背至小腹的皮肤像被无数细针穿刺,鼓起条条青黑色的脉络,如同蛛网般蔓延,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呼……嗬……”粗重的喘息撞在潭水上,漾开细碎的涟漪。
水下倒映出一张少年的脸,十六岁的年纪,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却己刻着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左眼眉骨处那道浅疤,是八岁那年留下的,像一条永远睁着的眼,提醒他落风村冲天的火光,和父母倒在血泊里的最后眼神。
“还能撑住?”
岸边传来苍老的声音。
墨老拄着木杖站在槐树下,灰布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看着潭中少年紧绷的下颌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是怜惜,也是期许。
沈蓝没回头,只是咬紧牙关,双手结印按在丹田。
按照《逆脉诀》的心法,他正将天地间稀薄的灵气强行灌入逆行的灵脉,每走一寸,都像在钝刀子割肉。
寻常修士的灵脉是顺流的江河,他的却是倒悬的瀑布,稍有不慎便会爆体而亡。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潭水。
沈蓝的身体剧烈颤抖,青黑的脉络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停!”
墨老快步上前,木杖轻点他的后心,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涌入,稳住了他涣散的气息,“你这性子,跟你爹一个样,犟得像块石头。”
沈蓝趴在潭边,胸口起伏不止。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沙哑:“再试一次。”
“试什么试?”
墨老敲了敲他的脑袋,“逆脉修行,求的是‘缓’不是‘急’。
你爹娘若在,也不会让你这么折腾自己。”
提到父母,沈蓝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捞起岸边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穿上,遮住了满身的伤痕。
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旧刀随着动作轻晃,刀鞘上的皮革早己开裂,露出里面暗沉的铁色——这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墨老,”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在自语,“山下传来的消息,是真的吗?”
墨老顿了顿,木杖在地上戳出一个浅坑:“九幽魔域的魔修,己经占了流云城。
听说血屠王的先锋营,离咱们断尘谷不过百里了。”
沈蓝猛地抬头,眼中那点刚被压下去的戾气又窜了上来:“血屠王……是当年屠了落风村的那个?”
“是他。”
墨老叹了口气,“那老魔这些年吞噬了不少修士的神魂,修为怕是己经摸到化神境的门槛了。”
化神境。
沈蓝攥紧了拳头。
他现在不过聚气中阶,连魔修的杂兵都未必打得过。
这八年在断尘谷,他像苦行僧般修炼,可这道天堑般的差距,还是让他心头发闷。
“我要下山。”
墨老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深深的忧虑:“你现在出去,跟羊入虎口没区别。”
“那就在谷里等着?”
沈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八年的嘶吼,“等着他们把这里也变成落风村?
等着那老魔把你的神魂也炼了?”
“沈蓝!”
墨老厉喝一声,木杖重重砸在地上,“你爹娘拼死护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眶泛红,却死死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转身看向谷口那片被云雾笼罩的山壁,那里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栈道,是断尘谷与外界唯一的连接。
“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他的声音渐渐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得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屠村。
我爹娘……到底发现了他们什么秘密。”
墨老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这是《逆脉诀》的后半部,你爹娘当年托我保管的。
他们其实早就察觉不对劲,只是没来得及……”沈蓝接过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页泛黄的兽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经脉图,旁边的字迹苍劲有力,是他父亲的笔锋。
“他们知道自己会……”沈蓝的声音哽咽了。
“他们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墨老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后半部功法,要到凝元境才能练。
记住,逆脉修行,不光要练气,更要炼心。
别让仇恨烧昏了头。”
沈蓝将兽皮纸小心收好,对着墨老深深鞠了一躬:“师父,弟子……走了。”
墨老别过脸,挥了挥手:“滚吧。
记得常回来看看,老头子我还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沈蓝没再说话,转身抓起那柄旧刀,大步走向谷口的栈道。
云雾漫过他的脚踝,像要将他挽留,可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走到栈道一半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墨老还站在潭边,佝偻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少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毅然消失在云雾深处。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墨老抬起头,望着天际那抹若隐若现的黑气,喃喃自语:“墟澜刃己经醒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木杖轻轻一顿,杖头裂开一道细缝,露出里面一截莹白的玉质——那是一柄剑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