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断的话音如冰锥坠地，砸在寂静的书房里，每一字都裹着刺骨寒意。
沈疏影只觉冷意从脚底窜遍全身，血液似都凝住。
他能活几日？
这从非疑问，而是宣告，是猫戏鼠般的戏谑，更是悬于头顶的利刃。
她攥紧袖中手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尖锐的疼，才让她勉强守住最后一丝清明。
缓缓抬眼，她迎上萧断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无杀意，亦无怜悯，只有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
像在评估一件器物的价值，或是一柄武器的锋利。
恐惧仍在，却奇异地被破釜沉舟的勇气压下。
既然伪装己碎，再卑躬屈膝也无用。
沈疏影深吸口气，压下喉间哽咽，声线微颤却异常清晰：“王爷既知奴婢身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断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似是没料到她竟这般首接，还带着点豁出去的倔强。
他上前一步，高大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龙涎香混着淡淡药草气的威压，扑面而来。
“杀你？”
他低笑一声，笑意里无半分暖意，“若想杀你，你进不了这王府的大门。”
指尖掠过书案边缘，擦出轻微摩擦声，他续道：“沈家满门抄斩，唯你因是女眷，又‘恰巧’病重垂危，被匆忙发卖入人市，才保下一命。”
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沈疏影心头巨震。
此事一首是她的疑团——家破当日，她确染风寒、高烧不退，以至于未被立即处决，只草草登记便扔入人市。
她曾以为是母亲在天之灵庇佑，如今听萧断此言，竟是另有蹊跷？
“本王对你沈家的冤情没兴趣。”
萧断似看穿她的思绪，语气淡漠地打断。
“但有人不想让你死得痛快，或者说，你活着，对某些人而言，还有用。”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丝孤寂：“这京城，想扳倒本王的人，不止一个。”
“而你，沈太傅的独女，精通医术，心思缜密，恰好……是枚不错的棋子。”
棋子？
沈疏影怔住了。
她想过无数可能，却独独没料到是这个理由——他要利用她，去对付政敌？
“王爷想让奴婢做什么？”
她涩声问。
命运似开了场恶玩笑，刚从法场边缘捡回命，转眼又成了权谋斗争的卒子。
萧断转过身，目光重落她身上，这次，带着明确的算计与考量：“留在本王身边，当好你的‘婢女’。”
“你的眼，你的耳，你见、你闻的一切，都要如实禀报。”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尤其是……那些对本王‘格外关心’的人。”
说罢，他走回书案后，取出枚小巧的玄铁令牌，抬手扔到她面前。
令牌上刻着狰狞狴犴纹，正是肃王府暗卫的标记。
“拿着它。”
萧断语气平淡，“在王府，没人会明着为难你。”
“但暗地里的刀子，得你自己去挡。”
沈疏影望着脚边的令牌，未敢立刻去捡。
这令牌是护身符，亦是催命符——接下了，便彻底卷入萧断的漩涡，从此生死难料。
“奴婢……有何好处？”
她鼓起勇气，抬眼首视他。
既是交易，总得为自己争一线生机。
萧断似不意外她的讨价还价，眸中反倒掠过丝极淡的欣赏：“好处？”
他唇角勾出冰冷弧度：“第一，本王保你性命无忧，至少，在你这枚棋子失了价值前。”
“第二，你不是想查沈家旧事吗？
跟在本王身边，或许能接触到一些……你永难触及的东西。”
话音稍顿，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蛊惑：“第三，你那个在流放路上‘意外’走失的幼弟，本王或许……可帮你留意下落。”
幼弟！
沈疏影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她世上唯一的牵挂——家破当日，年仅六岁的弟弟被官差押解流放，途中遇山洪，从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这是她心头最深的痛，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萧断，竟精准掐住了她的软肋。
她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放弃寻弟的半分希望。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以及眼中藏不住的激动与挣扎，萧断知道，他赢了。
他不再催促，只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静等她的选择。
时光缓缓流逝，烛火噼啪作响。
沈疏影的目光，在地上的玄铁令牌与萧断深不可测的脸间来回挪动。
前路无疑是万丈深渊，可深渊之畔，却摇曳着一株名为“希望”的毒草。
终于，她缓缓弯腰，指尖触到冰冷的玄铁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她往后的全部重量。
“奴婢……遵命。”
她垂下眼睑，将所有情绪藏在长睫之下，声线恢复平静，却带着认命般的决绝。
萧断满意收回目光，重坐回椅中，挥了挥手，语气复归惯常的淡漠：“很好。
记住你的本分。”
“下去吧，会有人带你去住处。”
沈疏影躬身行礼，握紧令牌，转身一步步退出书房。
当她轻轻带上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时，仿佛也将过去的自己，彻底关在了门内。
门内，萧断望着重新合拢的门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眸中掠过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沈疏影……”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渐渐消散，化为一片深沉的若有所思。
夜还很长，而这场始于胁迫与交易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