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入锁孔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父亲拧开出租屋的门,钥匙串上那枚崭新的奔驰车钥匙“哐当”一声撞在锈蚀的铁门框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锐响。
他看也没看身后的沈砚,公文包随手甩在掉漆的鞋柜上,扬起一小片浮尘。
“小璃房间朝南,你睡北间。”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一种急于甩脱负担的冷漠,“进了‘育明’的A班,就给我夹紧尾巴做人。
别影响小璃。”
“A班?”
沈砚的目光从客厅正中那张边缘被裁掉自己的全家福上移开,落在角落里的沈璃身上。
她穿着簇新的高一校服,安静得像一幅被刻意描摹在阴影里的工笔画,只有微微低垂的眼睫,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高二精英班,”父亲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着更高阶层的谄媚,“苏董亲自安排的。
要不是小璃的竞赛成绩让学校破格重视……就你那点分数?”
后半句淹没在哗啦啦翻动沈璃错题本的声音里。
沈璃默默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沈砚,指尖冰凉,带着一丝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颤抖。
水带着铁锈味滑过喉咙,像沈砚过去三年在普通高中吞咽的无数个精准的50%排名——永远卡在中游远比沈璃低两名。
他用红笔精心计算出的安全线:既让父亲在酒桌上能吹嘘“儿女双全成绩都不赖”,又不至于压过沈璃那道无形的分水岭,惹来父亲更深的漠视与潜在的迁怒。
如今,这条他苦心维持的安全线被父亲用“托关系”的方式粗暴撕裂,将他塞进了一个名为“育明A班”的未知漩涡中心。
而他唯一的底线是:绝不能让这漩涡吞噬沈璃。
“叮咚——”门铃响起。
门外是个戴金丝眼镜、气质斯文却眼神锐利的男人,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
“苏少让我送A班入学材料。”
他目光精准地落在沈砚洗得发白的运动鞋上,嘴角浮起一丝了然又带着优越感的弧度,“令郎真是好福气,多少人挤破头也进不去。”
文件袋里滑出一枚暗金色的班徽,触手冰凉沉重。
徽章主体是一只被荆棘缠绕、姿态却透着傲慢的鹰,背面蚀刻着一行冰冷的拉丁文小字:A CLASS - ORDO EST VERITAS (序列即真理)。
徽章的边缘异常锋利,沈砚接过时,指腹被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一粒鲜红的血珠。
他不动声色地抹去。
育明高中高二A班的教室,独占顶层东翼。
巨大的单向落地玻璃幕墙俯瞰着整个校园,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观察室或囚笼。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昂贵皮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混合的怪味。
当沈砚踏入门槛的瞬间,原本低沉的交谈声像被无形的闸刀切断。
几十道目光像探针般齐刷刷刺来——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嘲弄,更多的是冰冷的漠然和一种……置身事外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能看清所有人,却被天然隔绝的角落。
同桌位空,桌面刻着深透木质的“S”,边缘残留洗不掉的暗红污渍,散发陈旧血腥。
上课铃响过许久,苏砚白才姗姗来迟。
他没有穿校服,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与教室里过分明亮刺眼的灯光形成一种割裂感。
他径首走向前排最中心的座位,并未看沈砚一眼。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教室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下课铃响。
人群涌动,教室门却在沈砚身后“咔哒”一声,被反锁。
心理委员安雅走到讲台前。
她穿着同样质地的深灰色羊绒衫,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绝对的秩序感扫视全场。
“肃静。”
安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依照序列法则,新成员沈砚,需通过‘序列游戏’确认初始位置。
游戏内容与形式,由全班投票决定。
现在,提议。”
短暂的死寂。
一个卷发女生拨弄着自己精心打理的卷发,笑容甜美却淬毒:“为了‘欢迎’新同学,充分体现运动热情与协作精神,我提议‘同心靶场’躲避球!”
她声音尖利,带着刻意营造的热情,“规则很简单:同心圆靶场,从外到内是S区、A区、B区、C区、D区!
站在圈外的人用球砸圈里的人,砸中一个得一分,重复砸中同一个人不计分!
最后按得分高低定序列排名!
同意的举手!”
她话音未落,自己己高高举起手,目光挑衅地扫过全班,最后锁定在沈砚身上。
无形的线牵引手臂举起。
几个衣着光鲜的学生带着戏谑的表情举手。
一个魁梧的男生咧嘴狞笑,蒲扇般的大手举得最高。
更多的学生脸上带着或兴奋或麻木的表情举起手。
苏砚白依旧安静地坐在前排中心,神情淡漠。
在超过半数举手后,他才缓缓地、优雅地举起自己的右手,动作如同在确认一个早己注定的结果。
沈砚前排,一个戴厚眼镜、校服洗得发白的女生脸色煞白,手指绞紧,在卷发女生冰冷目光的逼视下,颤抖着艰难举手,深深低下头。
“很好,超过三分之二。”
安雅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既定程序,“游戏成立。
下午体育课,一号馆。
散会。”
门锁“咔哒”打开。
人群涌出,带着压抑的兴奋和低语。
沈砚沉默地收拾书本。
一个身影犹犹豫豫地靠近他的桌子,手里攥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眼神躲闪。
“沈…沈砚同学?”
声音细弱,“给…给你水。
体育馆…很热。”
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沈砚看他一眼,平静接过:“谢谢。
你是?”
“李明哲。”
男生飞快地说,仿佛名字是种负担。
他警惕地看了看西周,确认人群己经走远,才压低声音,语速急促:“小心下午的游戏!
序列…序列就是一切!
位置决定生死!”
“S级在最外圈,安全,视野好,砸人得分最容易!”
“A、B级次之…最惨的是D级!
在靶心!
空间最小,根本躲不开!
是所有人的活靶子!”
他声音发抖,眼中充满恐惧,“得分…就是命!
被打中不会扣分,但…但如果你一分都没有…那就是垃圾!
会被…会被…”他喉咙发紧,说不下去,目光下意识瞟向那张刻着“S”的空桌,又飞快移开,脸色更白,“那个位置…上一个坐的人…就是上次游戏垫底的…他…他后来…”李明哲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跑开,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砚握紧手中冰凉的水瓶。
李明哲恐惧的话语勾勒出一个***裸的、以暴力为货币的等级地狱。
序列即真理,得分即命。
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空座位,像一张无声的警告。
下午的体育馆,等待他的将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屠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