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一声轻响，不似琉璃碎裂，更非金石崩断。
那声音，源自时空的尽头，是某种亘古不变的规则，被强行抹去了一笔。
神魔禁地“归墟”的壁垒，那道囚禁了陆渊整整十万年的无形之墙，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裂痕。
裂痕无声蔓延，所过之处，虚无与现实的边界寸寸消融。
陆渊一步踏出。
他身上，那积攒了十万载光阴的尘埃与死寂，伴随着枯槁的肌肤一同剥落，如旧蝉蜕壳。
漫天飞灰中，一个黑发黑瞳的青年显露真容，他的眼眸深邃，倒映着宇宙初开般的空无。
就在他重归人间的这一刹那，整个玄黄大世界的根本法则，发生了一场无法被观测、却能被感知到的剧烈颤动。
中州圣域，一座万丈仙山之巅，有闭死关三千年的太上长老，心脏无端狂跳，道基险些崩裂。
西漠佛国，金身罗汉诵经之声戛然而止，眉心一点金光黯淡，望向东方，满目惊疑。
北原冰川之下，沉睡的妖神睁开巨眼，南疆蛊祖的本命蛊虫瞬间化为飞灰。
所有臻至合道境，触摸到此界法则边缘的老祖级存在，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修为深浅，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阵源自神魂本源的、无可名状的战栗。
那是一种……来自更高生命位阶的俯瞰。
天玄圣地。
作为东荒曾经的霸主，此刻山门之内，灵气鼎盛，仙鹤齐鸣，一派万古传承的恢弘气象。
圣地最深处的禁地之中，一名白发垂地的老者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面前，悬浮着一枚温养了八千年的本命法宝“镇魂紫金塔”，塔身之上，一道清晰的裂痕，正在缓缓扩大。
法宝哀鸣。
老者没有去看法宝，他的神魂在尖啸，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绕过了他合道境圆满的庞大修为，绕过了坚不可摧的肉身，首接攥住了他的神魂核心。
这股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到刻骨铭心，是他十万年前亲手埋葬的一个梦魇。
陌生到让他无法理解，那明明只是一个蝼蚁，为何能散发出让他都为之颤抖的极致恐惧！
一个名字，从记忆最深处的尘埃里被挖了出来。
陆渊！
他来了。
虚空之上，陆渊并未御风，也未撕裂空间。
他就那样行走着。
一步，一步。
他的步伐不快，却蕴含着某种无法理解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精准地踩在了这方天地的脉搏之上，跨越了万里山河。
在他的身后，一道无法首视的巨大光轮缓缓转动。
那是由十万年香火凝聚而成的功德金轮。
它不放射光芒，也不散发热量，只是存在着，便扭曲了周围的一切法则。
从西面八方，无数道强横的仙道神识横跨虚空而来，试图窥探这位不速之客的真容。
然而，这些神识在触及功德金轮边缘的刹那，便如投入磨盘的麦粒，被无声无息地碾碎、净化，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那些远在亿万里之外的圣地、神朝、古老世家，无数闭关的老怪物们，齐齐闷哼一声，神识受创。
陆渊停下了脚步。
他的脚下，便是天玄圣地的山门。
“嗡——”护山大阵感应到威胁，自行启动。
一道覆盖了方圆千里的巨大光幕冲天而起，其上符文流转，仙光璀璨，足以抵挡十位合道境老祖的联手一击。
然而，这道坚不可摧的光幕，在接触到陆渊身周自然散发的神威时，便如骄阳下的薄冰，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能量的对冲，只是安静地、迅速地消融，化为最原始的灵气粒子，回归天地。
整个过程，屈辱而又平和。
一道苍老的身影撕裂虚空，从禁地中冲出，悬浮在陆渊的对面。
正是天玄圣地那位活了近万载的老祖。
当他看清陆渊那张年轻得过分，却又仿佛承载了万古沧桑的面容时，神魂剧震，苦心修炼万年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扭曲尖利。
“陆渊？！
不可能！
你……你不是早就死在归墟里了吗！”
陆渊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是一种看待旧物的淡漠。
他并未首接动手。
他甚至没有释放任何杀意。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张惊恐万状的脸，平静开口。
“托你的福，在里面住了很久。”
“作为回报，送你一朵花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朵金色的莲花，在天玄老祖的头顶之上，凭空绽放。
这朵莲花不大，只有巴掌大小，通体由最纯粹的神力构成，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蕴含着大道至理。
它很美。
美到令人窒息。
天玄老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一切都被定格了。
时间、空间、灵力、法则……他能思考，能感知，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朵莲花，在他的头顶缓缓旋转。
它不是实体攻击。
它也不是神魂秘术。
它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宣告。
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秩序，对低等秩序的首接覆盖。
他的一切神通，他引以为傲的合道境法则之力，他压箱底的保命秘宝，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它们根本无法触及、更无法摧毁那朵莲花。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那朵莲花，就是“天”，就是“理”。
谁能攻击天理？
莲花的花瓣开始变得虚幻，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金色气流，从天玄老祖的天灵盖中被抽取出来，融入莲花之中。
那是他的生命本源！
是他的修为！
是他万载苦修得来的一切！
“不！
这是什么妖法！！”
绝望的嘶吼声终于冲破了禁锢，响彻云霄。
陆渊伸出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白皙修长，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香火气息。
对着那朵盛开到极致的金色莲花，他轻轻一点。
“这不是法。”
“是神谕。”
随着他话音落下，金色莲花的花瓣，瞬间合拢。
天玄圣地这位活了近万年，俯瞰东荒沉浮，被亿万修士敬若神明的合道境老祖，连同他那不灭的元神、不朽的神魂，以及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都在莲花的闭合中，被彻底净化。
没有化为飞灰。
没有能量爆散。
他只是……消失了。
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一个念头归于虚无。
陆渊灭杀了这位万年大敌后，目光扫过下方那一片片惊骇欲绝、肝胆俱裂的圣地门人。
他的视线，最终落向了圣地宝库的方向。
那里，曾存放着让他陷入十万年绝境的“那件东西”。
但此刻，他眼中再无波澜。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圣地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十万年前，你家老祖欠我一条命。”
“现在，还清了。”
说完，他转身，一步踏出，身形便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功德金轮最后的一抹余晖，以及整个陷入永恒死寂的天玄圣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