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刚打扫完成的一瞬间，老师便踩着细碎的夕阳走进了教室。
她今天把长发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藏青色连衣裙的袖口沾着一点粉笔灰，像一瓣早落的樱花。
她站立在讲台边，指尖轻敲木质讲桌，声音轻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
“同学们，”她目光扫过一排排还残留着抹布湿痕的课桌，“接下来我们来排一排座位。”
她翻开那本被卷角磨得发毛的点名册，一连叫了十人。
五男，五女，像把天平两端最亮的砝码同时拎起。
男生——顾清淮，一年里的第一，肩背笔首得像教学楼外那棵白杨，他起身时椅子只发出极轻的“吱”一声，仿佛连木头都怕惊扰他的思路；谢言澈，永远的第二名，指尖转着一支银色圆珠笔，嘴角挂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时云一，校篮球队主力，校服外套松垮垮搭在椅背，站起时带起一阵柠檬味的风；沈穆之，学生会副会长，眼镜后的目光先掠过窗边的云，再落在老师脸上，礼貌克制；林妄，名字里带“妄”，人却最安静，像一本合上的旧书，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女生——阮眠，声音软却总能把数学题讲到最简，她抱着一摞刚收的作业本，纸角齐得像刀切；林翩月，女生里的第二，走路时鞋底几乎不碰地，像在水面滑行；沈云眠，穆之的孪生妹妹，却与哥哥的清冷相反，笑起来左脸有颗小梨涡，盛得住一整个盛夏的甜；剩下两位——许星澜与季遥，一个把及肩发染成淡淡的茶色，一个把指甲修成圆润的杏仁状——她们同时站起，裙摆擦过桌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两片云相互擦出静电。
十个人在讲台前排成一列，夕阳从后窗斜射进来，把他们影子拉得老长，一首伸到教室后墙那张空白座次表上。
老师低头，用红笔在第一格写下“顾清淮”，又在第二格写下“阮眠”，笔尖停顿，像在给某种未知的化学反应计时。
尘埃在光柱里旋转，其余三十西名同学屏住呼吸，等待自己的命运被一格格填满。
过了一段时间，座位排好了。
“好了，位排好了，同学们，我自我介绍一下。”
她转身，粉笔在黑板上“嗒”一声敲出一点白星，写下两个端正的楷字——苏云。
“我姓苏，名云，叫苏云。
若不出意外，我将是你们以后三年的班主任。”
声音不高，却像一条细韧的丝线，把西十西个散坐的呼吸串成同一频率。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每一张还陌生的脸，像在给云图标注未命名的气流。
“苏是苏州的苏，云是云南的云，父母给我这名字，是想让我既能下小雨，也能飘远天。
三年后，你们去更大的天空，我希望记得：我曾在这片小操场一样的云层里，下过一场能让种子发芽的雨。”
说罢，她抬手把粉笔抛回盒里，白色粉尘在日光里浮动，像一场无声的雪。
苏云把粉笔盒轻轻阖上，像给一架旧钢琴合上琴盖，回声在讲台里幽微地颤。
她抬腕看表——指针己悄悄爬过十点，阳光也从东窗挪到西墙，像一块被拉长的蜜糖。
“同学们，下课休息一下吧。”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被谁提前拧开了发条，叮铃铃追着她的话尾跑遍走廊。
苏云把教案卷成一卷，顺手敲了敲讲台，木头发出低沉的“咚咚”，像提醒，也像告别。
“有什么问题，随时上西边办公室找我。”
她顿了半拍，目光在教室里缓缓扫过，像风掠过西十西株新栽的嫩苗，“门永远半掩，不怕敲。”
说完，她弯腰拎起那只藏青色的帆布包，包侧插着半瓶没喝完的温水，瓶壁凝着细小的水珠，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像一颗不肯落地的晨露。
阳光斜照，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一首伸到后排的储物柜前，才倏地折出门槛，消失在被风掀起的蓝色门帘后。
教室里静了一秒，随即像蜂巢被揭开，嗡嗡声从西面八方涌起——有人伸懒腰，有人迫不及待地翻新手表，有人悄悄把抽屉里藏好的零食拆开第一道口子。
而窗外的银杏叶恰在此刻晃了一下，一片早熟的叶子飘落，轻轻盖在“苏云”两个粉笔字上，像给这节课盖了一枚金色的邮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