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储秀宫后院的寂静就被打破了。
尖锐的梆子声和太监特有的、拉长了调子的吆喝像冰锥一样刺穿黎明：“各旗秀女——预备应选——！”
小喜几乎是跳起来的，手忙脚乱地伺候苏清沅起身。
那身待选秀女的统一旗装——淡藕荷色的宫装穿在身上，料子粗糙，颜色寡淡，衬得苏清沅失血的脸更显苍白。
小喜手脚麻利地为她梳了个最简单的两把头，簪上一朵小小的、半旧的绒花。
额角的伤处被特意留下几缕碎发遮掩，平添了几分病弱之气。
“姑娘，这样……行吗？”
小喜看着镜子里那张刻意显得木然呆滞的脸，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总觉得自家姑娘醒来后，眼神深处多了点她看不懂的东西，但此刻又似乎真的虚弱懵懂。
苏清沅对着模糊的铜镜，努力调整表情，挤出一个怯生生的、带着点茫然无措的笑容，眼神放空，微微垂下眼睑：“嗯……就这样吧。”
很好，弱小，无助，一看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Perfect！
她被小喜搀扶着，随着其他秀女汇成的人流，沉默地向前移动。
长长的回廊，朱红的廊柱，冰冷的金砖地面，空气里弥漫着脂粉、熏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没有人说话，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汇成一片压抑的暗流。
苏清沅低着头，目光只敢落在前面秀女那同样素淡的裙摆上，耳朵却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她听到旁边一个穿着明显更华贵些的秀女用极低的声音对同伴抱怨：“……汉军旗的就是晦气，站一块儿都嫌掉价……” 另一个声音带着紧张的颤抖：“……听说万岁爷今儿心情不太好，早上还发了脾气……”苏清沅（内心OS）：心情不好？
太好了！
最好看谁都烦！
康熙老爷子，您可千万保持住这个状态啊！
队伍最终停在了一座宏伟殿宇前宽阔的汉白玉月台上。
殿宇高悬的匾额上，“体元殿”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台阶两侧肃立着面无表情、手持拂尘的太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石雕。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苏清沅几乎喘不过气。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
“宣——镶黄旗满洲，正白旗满洲秀女觐见——” 太监尖利悠长的声音穿透寂静。
前面的秀女们按批次，在嬷嬷严厉目光的注视下，僵硬地挪动着脚步，鱼贯进入那扇代表着命运转折点的、深不可测的殿门。
每一次开门关门，都带来一阵微弱的气流和里面模糊的、听不清具体内容的对话声。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阳光渐渐爬上台阶，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驱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苏清沅感觉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黏腻腻地贴在粗糙的旗装上。
她不断地在心里默念着昨晚制定的“草包三原则”：问话就装傻，眼神要放空，姿态要畏缩！
终于——“宣——汉军正蓝旗秀女觐见——”来了！
苏清沅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胃液，垂下头，肩膀微微内缩，跟随着前面几个同样紧张得同手同脚的汉军旗秀女，迈过那道高高的、冰冷的门槛。
殿内光线比外面稍暗，空间却异常开阔高敞。
一股混合了龙涎香、墨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威压感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苏清沅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只够瞥见前方不远处一片明黄色的袍角，以及两侧影影绰绰站立的、服饰华贵的后宫主位们的身影。
空气安静得可怕。
“跪——” 引路太监尖声唱喏。
苏清沅跟着前面的秀女，动作僵硬地跪下，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毯。
她能感觉到数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背上，带着评估、挑剔、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抬起头来。”
一个中年女子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应该是主持选秀的后妃。
秀女们依言缓缓抬起头，但目光依旧恭顺地垂着。
苏清沅也微微抬起了下巴，视线却死死锁住自己面前大约三步远的一块地毯花纹，眼神放空，努力营造出一种“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的茫然感。
额角散落的碎发恰到好处地增添了几分狼狈和病弱。
她能感觉到正前方那道最深沉、最具压迫感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探究，在她刻意展露的苍白和额角的伤处扫过。
短暂的沉默。
苏清沅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快问话啊！
快问我点啥！
让我展示一下什么叫“草包”的自我修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