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鞋与西装李铁蛋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时,出租屋的灯泡突然闪了三下,
灭了。他摸黑摸到墙角的啤酒瓶,对着瓶口猛灌两口,
泡沫顺着下巴滴在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上。这衬衫还是研究生毕业时系主任送的,
如今袖口磨出的毛边能当拖把使。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屏幕亮起的光映出墙上歪歪扭扭的字:欠张婶200,欠王大爷500,
欠信用社12000。李铁蛋划开屏幕,同乡狗剩的名字跳出来,背景是片晃眼的霓虹灯。
“铁蛋哥,来钱活儿干不干?一晚顶你半月饭钱!”狗剩的大嗓门快把听筒震破,
“石家庄这边的‘金夜’,穿西装站着就行,不用陪酒。”李铁蛋捏着手机走到窗边,
望着楼下车水马龙。来石家庄三个月,投出去的简历能糊满整面墙,
可人家一看他毕业院校是“河北农业大学”,再瞅他简历上“农村专项计划”几个字,
眼神就跟看地里的蚂蚱似的。上周去面试个行政岗,HR小姑娘捂着嘴笑:“大哥,
我们这招的是助理,不是看仓库的。”“那地方……正经不?”他问。“咋不正经?
穿得人模狗样的,比你蹲人才市场强!”狗剩在那头嗤笑,“你当是村里的洗头房?
这可是首富赵老根开的场子,规矩得很!”李铁蛋想起临行前全村人凑钱的场景。
三叔公把卖驴的钱塞给他,糙手攥着他的胳膊:“铁蛋,咱村飞出去的金凤凰就指望你了。
”如今金凤凰快成落汤鸡,他咬咬牙:“地址发过来。
”金夜会所的玻璃门跟村里祠堂的供桌似的亮,穿旗袍的姑娘弯腰时,
领口露出的珍珠项链能晃花眼。李铁蛋攥着狗剩给的西装外套,
手心汗把内衬洇出深色的印子。更衣室里,穿同款西装的小伙子们对着镜子抹发胶,
有人瞥他一眼:“新来的?叫啥?”“李铁蛋。”哄笑声差点掀翻天花板。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拍他肩膀:“在这儿得有艺名,叫‘阿哲’吧,听着斯文。
”李铁蛋没应声,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带。这玩意儿比他娘纳的鞋底还勒得慌,脖子上红一道,
像被谁掐了似的。“今晚有贵客,都精神点!”领班踹开更衣室门,
锃亮的皮鞋尖快戳到李铁蛋脸上,“尤其是你,别跟个闷葫芦似的,赵小姐要是不满意,
你们都给我卷铺盖滚!”李铁蛋缩了缩脖子,把“铁蛋”两个字在心里嚼得生疼。
他爹临死前说,名字贱好养活,可到了城里,连名字都成了笑话。
第二章 五粮液与白开水包厢里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李铁蛋站在角落,
背挺得跟电线杆似的。沙发上坐满了穿名牌的男男女女,烟雾缭绕里,
他看见有人把一沓沓钞票往盘子里扔,跟扔废纸似的。“哟,这弟弟看着挺新鲜啊。
”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摇着酒杯走过来,指甲涂得跟血似的,“新来的?会喝酒不?
”李铁蛋往后退了半步,喉结动了动:“俺……俺不会。”女人被逗笑了,
胸前的金链子跟着晃:“还带口音呢?哪的人啊?”“衡水……下边的村。”“农村来的?
”女人眼睛亮了,跟发现新大陆似的,“那肯定能喝吧?来,陪姐姐喝一个。
”酒杯递到跟前,五粮液的香味钻鼻孔里,李铁蛋想起村里办喜事时,
他爹偷偷给他抿的半口,辣得直咳嗽。他正要摆手,
忽然听见沙发那头传来清脆的女声:“王姐,别欺负人。”李铁蛋抬头,
看见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她没化妆,素着脸,眼睛亮得跟井水似的。头发随意挽着,
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手里捏着杯白开水,跟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哟,赵大小姐心疼了?
”红裙女人撇撇嘴,悻悻地走了。姑娘走到李铁蛋跟前,把手里的水杯递过来:“喝这个吧,
比酒强。”李铁蛋愣了愣,接过杯子时手指碰到她的,跟触电似的缩回手。水杯是温的,
他咕咚咕咚灌下去,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嗓子冒烟。“你叫啥?”姑娘歪着头看他,睫毛很长,
像两把小扇子。“李……阿哲。”他差点把真名说出来。“阿哲?”姑娘笑了,
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叫赵晓星。”李铁蛋心里咯噔一下。赵晓星?狗剩说过,
首富赵老根就这么一个闺女,金夜会所就是她家的产业。他偷偷打量她,
白裙子洗得有些发白,脚上的帆布鞋沾着点泥,怎么看都不像传说中挥金如土的大小姐。
“你在这儿……打工?”赵晓星指着他的西装,眼神里带着好奇。“嗯。”李铁蛋含糊应着,
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娘说过,城里的姑娘精得很,尤其是有钱人家的,别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衣服不合身。”赵晓星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肩膀太窄了,明天我让人给你改改。
”李铁蛋猛地后退一步,跟被针扎了似的:“不用!俺自己能弄!”他的反应太激烈,
赵晓星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这人真有意思。”那天晚上李铁蛋领了三百块钱,
攥在手里跟揣了块烙铁。走出金夜时,月亮挂在天上,跟村里的一模一样。
他摸出手机给村支书打过去,听筒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叔,俺发工资了,
先给村里寄点……”挂了电话,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白色的甲壳虫停在跟前,
车窗摇下来,赵晓星探出头:“去哪儿?我送你。”李铁蛋往后退了两步,摆摆手:“不用,
俺住得近。”“步行得一个小时吧?”赵晓星挑眉,“我看见你填的住址了,在桥西那边。
”李铁蛋心里一紧,这姑娘咋啥都知道?他梗着脖子:“俺乐意走路,锻炼身体。
”甲壳虫跟着他慢慢往前挪,赵晓星把车窗全摇下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李铁蛋,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叫啥。”李铁蛋的脚像钉在地上,猛地回头:“你咋知道?
”“狗剩跟我说的。”赵晓星笑得狡黠,“他还说,你是你们村第一个研究生,
全村人凑钱供你读书的。”李铁蛋的脸腾地红了,跟被人扒了衣服似的。他攥紧拳头,
指甲掐进肉里:“你调查俺?”“不算调查吧。”赵晓星耸耸肩,“我就是觉得,
你跟这儿的人不一样。”“有啥不一样?不都是为了挣钱?”李铁蛋咬着牙,转身就走。
他不想听这个富家女说这些,在他眼里,来这种地方的姑娘,心都跟包着金箔似的,
看着亮堂,内里早锈了。甲壳虫没再跟上来,李铁蛋走了老远,回头看了一眼,
那辆白色的车还停在原地,像颗落单的星星。第三章 煎饼与牛排第二天李铁蛋去上班,
更衣室里放着个西装袋。他打开一看,是套新西装,料子比身上这件好得多,
肩膀那里明显改过,正好合他的身。袋子里还有张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的:“我让裁缝照着你的尺寸改的,别浪费。——赵晓星”李铁蛋捏着西装,
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他想把衣服扔了,可指尖摸着那顺滑的料子,
又想起自己那件磨破袖口的旧衬衫。最终他还是换上了,镜子里的人看着精神多了,
就是眉眼间那股子土气,怎么也遮不住。晚上赵晓星又来了,还是穿件简单的T恤牛仔裤,
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她径直走到李铁蛋跟前,把袋子塞给他:“给你的。”李铁蛋打开一看,
是套煎饼,还热乎着,里面夹着两根油条,跟他村里早餐摊卖的一模一样。他愣住了,
这城里姑娘咋知道他爱吃这个?“我问狗剩的。”赵晓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说你天天早上啃干馒头,胃能受得了?”李铁蛋捏着热乎乎的煎饼,鼻子突然有点酸。
来城里这么久,除了狗剩,还没人这么惦记过他。他想跟她说声谢谢,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硬邦邦地说:“俺不饿。”“不饿也得吃。
”赵晓星把煎饼往他手里按,“我爸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这话跟他娘常说的一模一样,李铁蛋的脸软了些。他低头咬了一大口,
煎饼的香味混着面酱的咸,一下子窜到心里去了。“好吃不?”赵晓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嗯。”李铁蛋含糊应着,没敢抬头。那天晚上赵晓星没坐多久就走了,
临走前塞给他一张卡:“这是城西那家煎饼摊的卡,你天天去吃,记我账上。
”李铁蛋把卡扔回给她:“俺不要,俺自己买得起。”“你跟我客气啥?”赵晓星又塞回来,
“就当是……谢谢你陪我说话了。”李铁蛋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
就是很纯粹的真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卡揣进了兜里,心里想着,
等发了工资就把钱还她。过了几天,赵晓星带李铁蛋去了家西餐厅。李铁蛋站在门口,
看着里面昏黄的灯光和刀叉碰撞的声音,腿跟灌了铅似的。“进去啊。
”赵晓星拉着他的胳膊。“俺们村没这规矩,吃饭还用刀叉?”李铁蛋往后挣。“试试嘛,
就当体验生活了。”赵晓星硬把他拽进去。服务员递过菜单,上面的字李铁蛋大半不认识,
价格更是看得他眼皮直跳。一份牛排够他半个月的房租了,这城里人的日子过得也太金贵了。
“我要份菲力,七分熟。”赵晓星合上菜单,“你呢?
”李铁蛋胡乱指了个最便宜的:“就这个吧。”等牛排上来,李铁蛋看着那半生不熟的肉,
皱起了眉头。他偷偷看赵晓星,人家拿着刀叉优雅地切着,他学着样子摆弄,
结果刀子差点戳到盘子里。赵晓星忍不住笑了,拿过他的盘子:“我帮你切。
”她的手指纤细,握着刀叉的样子很好看。李铁蛋看着她低头认真切肉的样子,心里有点乱。
他想起村里媒婆给介绍的姑娘,脸蛋红扑扑的,会下地干活,会蒸馒头,
跟眼前这个姑娘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笑啥?”赵晓星抬头看他。“没啥。
”李铁蛋赶紧低头,“就是觉得,你们城里人的日子,跟俺们不是一个样。”“那你觉得,
哪个好?”李铁蛋想了想:“俺们村的煎饼,比这牛排实在。
”赵晓星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下次我还带你去吃煎饼。”走出西餐厅,
李铁蛋摸了摸肚子,总觉得没吃饱。赵晓星看他揉肚子的样子,
从包里掏出个苹果递过来:“给,垫垫。”苹果是红富士,又大又圆。李铁蛋咬了一大口,
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娘把舍不得吃的苹果偷偷塞给他,也是这么甜。
“赵小姐,”李铁蛋吞吞吐吐地说,“你别对俺这么好,俺们不是一路人。
”赵晓星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为啥不是一路人?你是觉得,
我是来这种地方玩的姑娘,就不是好人?”李铁蛋被说中了心思,脸有点红:“俺娘说,
正经姑娘不会来这种地方。”“那你觉得,我正经不?”赵晓星往前凑了凑,两人离得很近,
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李铁蛋往后退了半步,挠挠头:“俺……俺不知道。
”“那你就慢慢看。”赵晓星笑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第四章 玉米地与写字楼李铁蛋收到村支书电话时,正在金夜的后厨帮工。
电话里村支书的声音带着哭腔:“铁蛋,你快回来吧,村里的玉米地全淹了,
今年的收成完了!”李铁蛋手里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顾不上收拾,
抓着手机就往外跑:“叔,咋回事啊?不是说今年雨水不多吗?
”“谁知道突然下这么大的暴雨!水库都溢出来了,地里的玉米全泡汤了!
”村支书在那头唉声叹气,“你三叔公为了抢玉米,摔进沟里了,
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李铁蛋的脑子“嗡”的一声,
三叔公就是那个把卖驴钱给他凑学费的老人。他攥着手机,指节都发白了:“俺现在就回去!
”他跑到更衣室换衣服,手抖得系不上扣子。赵晓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咋了?出啥事了?”“俺们村……出事了。
”李铁蛋的声音带着哭腔,“玉米地淹了,三叔公还住院了。”赵晓星没多问,
转身就往外走:“我送你去车站。”“不用,俺自己去就行。”“别废话了!
”赵晓星把车钥匙往他手里一塞,“快上车!”一路上车开得飞快,赵晓星把油门踩到底,
头发被风吹得乱舞。李铁蛋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跟火烧似的。
他仿佛能看见村里那片绿油油的玉米地,如今变成了一片汪洋,三叔公躺在医院里,
眉头皱得紧紧的。到了车站,赵晓星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塞给他:“拿着,路上用。
”李铁蛋把钱推回去:“俺有钱。”他这几个月在金夜攒了点钱,
本来想凑够了给村里修水渠的。“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村里的。”赵晓星硬把钱塞进他兜里,
“别跟我客气,等你回来再还我。”李铁蛋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啥,
最终只说了句:“谢谢你。”“快去买票吧,别耽误了。”赵晓星挥挥手,“路上小心。
”李铁蛋跑进站,回头看了一眼,赵晓星还站在原地,白色的车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他心里忽然有点暖,像揣了个小火炉。回到村里,李铁蛋差点认不出家。
往日绿油油的玉米地变成了一片浑浊的水,村民们蹲在田埂上,一个个愁眉苦脸。
三叔公躺在炕上,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见了李铁蛋,眼泪就下来了:“铁蛋啊,
俺们村的指望,怕是没了……”李铁蛋鼻子一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叔,是俺没用,
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怪你,不怪你。”三叔公拉着他的手,“城里不好混,
俺们都知道。”接下来的几天,李铁蛋跟着村民们排水、抢救玉米。太阳晒得他脱了层皮,
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累。晚上躺在自家的土炕上,闻着泥土的香味,
他忽然觉得,这比城里的出租屋踏实多了。赵晓星每天都给他发信息,问村里的情况。
李铁蛋起初不想回,可看着她发来的“注意安全”“别太累了”,心里又有点不忍,
就简单回几句。一周后,村里的水排得差不多了,可玉米大多已经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