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卷·朝圣之路——第一千零三阶，李寻抬脚，石阶上的积雪忽然自下而上卷起，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成雪团，又“噗”地一声炸成白雾。
雾中，石面***，赤红纹理纵横，像炉中铁胚的脉络。
一股滚烫的气流顺着小腿爬上来，他下意识后退，鞋底却粘在了石面上，发出“嗞啦”一声焦糊味。
没有文字，没有声音，只有烫。
他咬牙抬腿，鞋底被撕下一层，露出通红的脚心。
石阶中央，那团白雾凝而不散，慢慢旋成一朵半透明的白莲；莲心空荡，像在等待什么。
李寻犹豫片刻，把口袋里那粒星铁碎屑弹入莲心。
“嗤——”莲瓣合拢，化作一束纤细的火线，沿阶而上，一路烧出细小的裂纹，像给他指了一条路。
到达第两千阶，山势陡转，台阶变窄，左侧是千丈冰崖，右侧是雾海。
风从崖下倒卷，带着铁锈味。
一块残破的旌旗斜插在石缝里，旗面焦黑，只剩一个“铁”字。
旗下，断戟横陈，半截枪杆上缠着暗红布条，像风干的血迹。
李寻走近，断戟忽然震颤，发出低沉的龙吟。
他伸手去握，指间迸出火星。
没有问句，也没有幻象，只有一股爆裂的杀意顺着戟身冲进经脉，像滚烫的铁汁灌入冰河。
他闷哼一声，虎口开裂，血珠落在戟刃，瞬间蒸成红雾。
雾中，一名披甲虚影一闪而逝，只留下风雪中远去的笑声。
戟身安静了，像一块普通的废铁。
李寻却觉得脊背发寒——那笑声像把钩子，把他往山巅拽。
第三千阶石阶尽头，一座石亭悬在峭壁外，亭内摆着一盘残棋。
棋盘是青玉雕成，棋子黑白对峙，却少了一子。
青衫儒生背对李寻，折扇轻敲掌心，每一敲，棋子便自行挪动一格。
李寻看得入神，忽觉脚下一空，亭外竟无栏杆。
他急忙收步，折扇“啪”地合拢。
儒生侧头，目光像秋水，凉而深。
“缺的那粒棋子，在你心里。”
李寻下意识***口，却只摸到剧烈的心跳。
儒生抬手，折扇指向棋盘空缺处。
李寻屏息，心跳声忽然放大——咚、咚、咚——像棋子落在玉盘上。
棋子未落，棋盘却先“咔啦”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瞬间爬满整座石亭。
亭塌之前，儒生随风而散，只留折扇轻飘飘落在棋盘中央，扇骨断成两截。
西、第西千阶的时候，山风更烈，雪粒像碎玻璃。
一盏青灯搁在岩缝中，灯焰被风雪压得只剩豆大，却始终不灭。
灯下，阿那律盘膝而坐，怀里抱着那本永远翻不完的残经。
“再往前，就听不见梵唱了。”
和尚抬眼，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
李寻想开口，一口雪灌进喉咙，呛得他弯腰猛咳。
阿那律把灯递给他。
灯柄冰凉，却带着奇异的重量，像托着一块冰铁。
火焰在灯罩里晃了晃，映出李寻通红的眼睛。
“火太小，挡不了风。”
李寻哑声道。
“那就让它灭。”
阿那律屈指一弹，灯焰倏地熄灭。
黑暗里，一点火星从李寻袖口飞出——是那粒星铁碎屑。
火星落在灯芯，轰然化作一条火线，顺着山风首窜天际，像替黑夜缝了一道赤色伤口。
火光照出远处第五千阶的轮廓，也照出阿那律嘴角若有若无的笑。
“走吧，火指路，不照人。”
踏上第五千阶，风雪中忽传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石阶发颤。
李寻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雪幕被踏出一串深坑。
声音却更近了，仿佛千军万马正从他身体里穿过。
他胸口一闷，耳边炸开金铁交击。
没有文字，没有问句，只有杀伐声、号角声、骨骼碎裂声，混成一股洪流。
洪流尽头，一杆残破旌旗猎猎作响，旗上“铁”字被血染得发亮。
李寻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洪流。
马蹄声戛然而止，雪地上只剩一截断戟，戟尖指天，像一根倔强的手指。
他弯腰拾起断戟，掌心被寒意冻得发麻，却感到一股滚烫的战意顺着臂骨冲进心脏。
戟身轻颤，似在催促。
李寻迅速登阶第六千阶，山势稍缓，石阶两侧古松成群，松针上悬着冰凌。
风过处，冰凌相击，发出清脆的玉磬声。
一株老松下，摆着石桌石凳，桌上搁着一壶热茶。
茶香蒸腾，凝成白雾，雾中坐着一位白袍老者，须发皆白，目光澄澈。
老者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寻坐下，端起茶盏。
茶水入口，先苦后甘，像吞下一口冰雪，又似咽下一把火炭。
他抬眼想问，却发现对面空无一人，只有松涛阵阵，雪粉簌簌落下。
石桌上，茶水写成的字迹正被雪粒一点点覆盖：“前路尚远，且缓且急。”
字迹消失，石桌石凳亦随风化雪。
再往上，雪色稀薄，山风却带着灼人的热。
第七千阶的石面赤红如烙铁，李寻的鞋底早己磨穿，脚底与石阶相接，发出“嗞嗞”声。
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石阶尽头，无字碑静静矗立，碑面如镜，映出他的影子——衣衫褴褛，目光却亮得吓人，像两粒烧红的炭。
碑底，一道极细的裂纹自下而上延伸，像一条蜿蜒的火线，与他脚下石阶的赤纹恰好连成一线。
李寻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第七千零一阶。
裂纹忽地一亮，一缕赤金火光顺着石阶倒流而下，像为他点亮一条登天的梯。
他握紧断戟，掌心鲜血顺着戟身滑落，滴在火线上，瞬间蒸成红雾。
雾中，无字碑微微震颤，似在回应。
没有问句，也没有答案，只有火与血，一路向山巅烧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