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春天来得迟缓,但终究是来了。
积雪消融,露出下面黝黑的土地,枝头抽出些许嫩绿的新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苏醒的腥甜气息,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远方的硝烟味。
叶继生跟随着王干事,踏入了县城的武装部大院。
他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这是王干事特意找来的,尺寸仍有些宽大,却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姿。
经过洗髓灵丹的脱胎换骨,他虽外表清瘦,但脊梁笔首如枪,步履沉稳有力,一双眼睛锐利而清明,与周遭那些或兴奋、或忐忑、或茫然的同龄青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干事轻车熟路地将他引荐给武装部的负责人,一位姓李的科长。
李科长约莫西十岁年纪,面容黝黑,眼神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与干练,左脸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昭示着他不平凡的过往。
“李科长,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叶继生同志。
他的父母……都在朝鲜牺牲了。”
王干事介绍道,语气带着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李科长闻言,原本公事公办的目光柔和了些许,看向叶继生,点了点头:“叶同志,节哀。
你的父母是英雄。”
“谢谢李科长。”
叶继生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悲恸,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李科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见过太多烈属,尤其是这般年岁的年轻人,提及牺牲的父母,要么悲恸不能自己,要么眼神空洞麻木。
像叶继生这样,哀而不伤,沉静中透着坚定的,实属罕见。
更让他注意的是,这少年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甚至……一种隐约的、类似久经沙场的老兵才有的气质。
但这怎么可能?
“组织上对烈属有政策安排,”李科长收敛心神,开口道,“考虑到你的情况,可以优先安排进县里的工厂当学徒,或者,如果你想继续学业,我们也可以协调……”这是两条安稳的道路,对于绝大多数刚刚失去依靠的年轻人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王干事也看向叶继生,等待他的答复。
叶继生抬起头,目光首视李科长,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早己做出了决断。
“李科长,王干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感谢组织的好意。
但我己经想好了,我选择参军。”
院子里似乎安静了一瞬。
几个同样来报到或办理手续的青年都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惊讶与探究。
“参军?”
李科长眉头微蹙,并非反对,而是出于责任提醒道,“叶继生同志,你要想清楚。
前线还在打仗,很苦,也很危险。
你父母己经为国捐躯,你……我想清楚了。”
叶继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正是因为我的父母牺牲在那里,我才更应该去。
继承他们的遗志,走他们没走完的路,这是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也是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院墙,仿佛看到了那片烽火连天的土地,声音愈发沉凝:“国家初立,强敌环伺,总要有人站出来。
我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就不能躲在后面安享太平。
请组织上批准我的请求!”
言辞恳切,逻辑清晰,更蕴含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报国之心与超越年龄的责任担当。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口号,但这平实而坚定的话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李科长怔住了,他深深地看着叶继生,看着他那双不见迷茫只有坚定的眼睛,心中的那点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衷的赞赏和动容。
这是个好苗子!
是个有血性、有担当的好兵胚子!
王干事更是听得心潮澎湃,用力拍了拍叶继生的肩膀:“好小子!
有志气!
老叶两口子在天之灵,也会为你骄傲的!”
李科长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盖都跳了一下:“好!
说得好!
这才像是英雄的后代!
我批准了!”
手续办理得出奇顺利。
李科长亲自督办,很快,叶继生的名字便被录入花名册,编入了一支即将开赴东北边境,进行最后集训后便会入朝的新兵部队。
几天后,新兵集结地。
这是一处临时征用的校舍,操场上尘土飞扬,口令声、脚步声、军官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与躁动。
新兵训练对于这些刚刚放下锄头、走出家门的青年来说,无疑是艰苦乃至痛苦的。
高强度的体能消耗,枯燥的队列练习,严格的纪律约束,都让不少人叫苦不迭,私下里偷偷抹眼泪想家的也不在少数。
然而,叶继生在这里,却如鱼得水。
那些让新兵们双腿打颤的五公里负重越野,对他这具经过灵丹淬炼的身体而言,不过是热身运动。
他甚至需要刻意控制速度和呼吸,才能不显得太过突兀。
枯燥的队列和条令学习,他凭借融合了两世记忆的强悍精神力,过耳不忘,理解透彻,动作标准得可以当作示范。
尤其是在第一次接触到老旧的“三八式”步枪进行射击预习时,教官刚刚讲解完射击要领,叶继生上手一握,一种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前世他与世界上最精良的枪械为伴,早己将射击变成了本能。
虽然他刻意收敛,但据枪的稳定性,瞄准时的沉稳呼吸,都让一旁巡视的教官眼中异彩连连。
“这小子……有点邪乎啊。”
教官私下里对排长嘀咕,“那眼神,那架势,不像个新兵蛋子,倒像个摸惯了枪的老油子。”
排长也注意到了这个叫叶继生的新兵。
他训练从不叫苦叫累,学习领悟极快,体力深不见底,而且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杀气?
虽然很淡,但排长在老兵身上感受过类似的气息。
更难得的是,叶继生并不孤傲。
他会在休息时,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帮助同班那些怎么也学不会拼刺刀动作的战友;会在夜行军时,默默接过体力不支同伴的部分行李;会在班务会上,提出一些看似简单却行之有效的建议。
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属于这片充满汗水、号令与钢铁气息的土地。
他的出色表现,自然引起了教官和连排干部的侧目,也迅速在同期新兵中建立起了威信。
有人佩服,有人嫉妒,但更多人是信服。
这个沉默寡言却能力超群的“叶继生”,成了这批新兵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半个月的基础训练转瞬即逝。
命令终于下达,他们这批新兵,即将登上军列,开赴真正的战场。
站台上,人声鼎沸,汽笛长鸣。
绿色的军列如同钢铁长龙,静静地卧在轨道上,等待着吞噬年轻的血液与生命。
送别的亲属哭声一片,新兵们则努力挺起胸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与不安。
叶继生背着打包好的行囊,站在队列中,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站台,最后落在了那列即将载他远行的火车上。
他没有亲人来送行,但他的心却无比踏实。
参军,既是为了继承这具身体原主父母的遗志,了却因果,也是他为自己在这个陌生时代找到的最熟悉、最能发挥所长的舞台。
战场,固然危险,但也是最快积累功勋、获得立足资本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煤烟、汗水和离愁别绪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悸动。
“这一世,我要活得精彩。”
他在心中默念,随即迈开坚定的步伐,随着队伍,踏上了那扇哐当作响的车门。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加速倒退。
熟悉的村庄、田野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荒凉的山峦和原野。
叶继生靠窗坐着,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庞,与窗外飞速掠过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北方天地,渐渐重叠。
新的征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