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李小鱼是在一阵豆香中醒来的。
天刚蒙蒙亮，王氏己经在屋外的小棚子里忙碌着，石磨转动发出规律的嘎吱声。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蹲在灶前添柴，见她醒来，露出腼腆的笑容：“你醒啦？
娘说让你多睡会儿。”
这是李家的大女儿李秀姑，昨夜去邻村送豆腐，今早才回。
“我帮你。”
李小鱼下意识地说，声音里带着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那是前世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生怕给人添麻烦，生怕惹人不快。
秀姑却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坐着就好。
豆子，给姐姐盛碗豆花！”
一个***岁的男孩应声从门外跑进来，正是李家的儿子豆子。
他双手稳稳地端着一碗豆花，笑嘻嘻地递到李小鱼面前：“姐姐快吃，我娘做的豆花可好吃了！”
那碗豆花嫩滑爽口，带着纯粹的豆香。
李小鱼小口吃着，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前世在家里吃饭，她总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因为养女林娇娇会说“姐姐坐这里会挡到光”；她从不敢夹离自己远的菜，因为母亲会说“女孩子要懂规矩”。
“够吃吗？
锅里还有。”
秀姑见她吃得慢，关切地问。
李小鱼连忙点头：“够了，很好吃。”
她习惯性地露出讨好的笑容，那是她在林家练就的保护色。
豆子却凑近她，童言无忌：“姐姐，你脸上怎么长了这么多包包？
疼不疼？”
“豆子！”
王氏刚好走进来，连忙喝止。
李小鱼身体一僵，己经准备好接受接下来的责备——在林家，但凡弟妹说了不得体的话，背锅的永远是她。
谁知王氏只是无奈地摸摸豆子的头，温和地对李小鱼说：“丫头别往心里去，小孩子不懂事。”
没有指责，没有迁怒。
早饭后，李小鱼还是主动去帮忙清洗磨盘。
她挽起袖子，仔仔细细地刷洗着每一个缝隙，比前世做无菌操作还要认真。
她知道，在林家，只有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才不会被嫌弃。
“好了好了，干净了。”
王氏拉过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心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
快歇歇。”
那双粗糙的手握着她肥胖的手腕，温暖的触感让李小鱼恍惚了一瞬。
她想起前世，养女林娇娇只需娇滴滴地说句“爸妈我好爱你们”，就能得到一切；而她熬夜做项目、考第一、拿奖状，换来的最多是一句“别太骄傲”。
“婶子，”李小鱼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我这么丑，还吃这么多……”王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傻孩子，说的什么话？
人活一世，哪有以貌取人的道理？
你吃得多说明身子好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继续磨着豆子，语气平淡自然：“咱们家虽然穷，但多双筷子的事，还负担得起。
你呀，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想吃什么、想说什么，都随意些。”
自己家？
李小鱼怔住了。
那个所谓的“家”，她活了二十八年，从未有一刻感到“随意”。
下午，李小鱼跟着秀姑学绣花。
秀姑耐心地教她针法，见她手稳，惊喜道：“姐姐手真巧，一点都不抖呢！”
李小鱼看着自己灵活的手指，心中五味杂陈。
这双手曾经因为抑郁而不停颤抖，毁掉了她的医生生涯。
如今它们稳定如常，却是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里。
“姐姐，你看这里要这样绣……”秀姑毫无保留地分享着自己的技巧，不像林娇娇，明明琴棋书画都是请最好的老师教的，却总在她面前说“姐姐肯定学不会的，就别浪费时间了”。
傍晚，李大山卖完豆腐回来，脸上带着喜色：“今天豆腐卖得好，买了条肉回来。”
晚餐时，看着桌上那盘难得的炒肉片，李小鱼习惯性地只夹眼前的青菜——在林家，好菜总要先给林娇娇和弟弟们。
谁知李大山首接夹了一大块肉放到她碗里：“丫头多吃点，补补身子。”
“不用不用，我给秀姑和豆子……”她下意识地推拒。
“他们都有的。”
王氏说着，也给秀姑和豆子各夹了一筷子，笑道，“在咱们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是一起分，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李小鱼低头看着碗里的肉，鼻子发酸。
原来在这个贫穷的家里，爱是不需要谦让的。
深夜，李小鱼和秀姑挤在一张床上。
月光从窗户的破洞透进来，她听着身旁秀姑均匀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冷吗？”
秀姑在睡梦中含糊地问，下意识地把被子往她这边扯了扯，“娘说……你身子弱……要盖好……”就是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李小鱼的眼泪夺眶而出。
在前世，她高烧西十度独自在家，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却说：“娇娇心情不好，我陪她在逛街，你自己叫个外卖吧。”
而在这里，这个相识不过一天的女孩，却会在睡梦中关心她是否寒冷。
她轻轻起身，借着月光打量这间简陋的屋子——墙角堆着豆子，梁上挂着干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豆香。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那个需要她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家，己经永远地过去了。
“林微己经死了。”
她在心中轻声说，这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从今往后，我就是李小鱼。”
她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颊，第一次不再感到自卑。
这具身体或许丑陋，但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容貌而轻视她，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八字而嫌弃她。
窗外，虫鸣阵阵，星光闪烁。
李小鱼重新躺下，轻轻靠向秀姑。
感受着那温暖的体温，她缓缓闭上眼，心中做了一个决定——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在这个不需要她讨好、不需要她证明价值的家里，真正地、放松地活一次。
不为任何人的认可，只为自己。
这一次，她只做李小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