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爆裂的记忆光晕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在南天门煌煌瑞气中疯狂扭动、膨胀。
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声音碎片如暴风雪般席卷开来，夹杂着昆仑雪山的寒意、梅瓣的冷香、轮回井底的绝望嘶吼，以及人间千载漂泊的风霜雨雪。
更刺眼的，是光晕核心处，那不断重复的、亲手将一名素衣女子打入轮回井的画面。
每一次重放，他脸上那被阿染千年后才解读出的“痛楚与决绝”，都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灼人。
“拦住它！”
汀澜仙君，不，此刻他脸上再无半分仙君的雍容威仪，只有一种被当众剥开最隐秘伤疤的惊怒与仓皇。
他厉声喝道，袖中仙光涌出，试图将那团失控的记忆光晕强行镇压、收拢。
然而，那光晕是他自身历劫时最核心的情感烙印，混合了阿染千年执念与灵魂本源，此刻以一种自毁的方式爆发，其气息竟与他自身的仙力隐隐同源，又带着决绝的排斥，一时之间，他的仙力竟如泥牛入海，难以奏效，反而让那光晕中的影像变得更加狂乱。
周围的仙娥天将早己骇得面无人色，纷纷后退，不敢首视那光晕，也不敢首视失态的听澜仙君。
他身边那位新宠女仙，花容失色，想要靠近，却被汀澜身上骤然爆发的混乱气劲推开，踉跄几步，美眸中满是惊疑不定。
阿染站在那里，灵珠尽碎的反噬如同千万把钝刀在她魂魄深处搅动，让她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神识都在发出哀鸣。
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她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千年支撑她的执念轰然倒塌，留下的不是解脱，而是万丈深渊。
她看着汀澜手忙脚乱地试图遮掩那不堪的过往，看着他眼底那份她曾以为是“痛楚”的情绪，如今在仙光缭绕下，***裸地暴露为被揭穿的恼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为了什么恐惧？
是怕这桩“污点”影响他在天界的地位？
还是怕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知晓他并非天生尊贵，也曾有过凡心，有过情劫？
阿染空洞的眼睛里，慢慢凝聚起一点冰冷的光。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砂砾摩擦般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光晕的呼啸和汀澜徒劳的压制声：“原来……仙君也会怕。”
汀澜的动作猛地一僵，霍然转头看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冒犯的震怒：“放肆！
你这凡人——！”
“我不是凡人了。”
阿染打断他，声音依旧嘶哑，却透着一股死寂般的平静，“拜仙君所赐，我飞升了。
带着这一千年的……记忆。”
她目光扫过那团仍在挣扎的记忆光晕，扫过周围窃窃私语的仙神，最后落回汀澜脸上，一字一句，如同诅咒：“仙君当年亲手将我打下轮回，说会永远记得我，会找到我。
我信了，等了一千年。
这一千年里，仙君在九天之上，娶了一房又一房仙妾，享尽逍遥。
如今，是第九房了吧？”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刻骨的悲凉和嘲讽。
“仙君问我，区区凡人，也配首视汀澜仙君的名讳？”
她顿了顿，迎着汀澜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凌迟的语气说道，“那我便问一问仙君，当年在昆仑之巅，对着一个凡人立下‘亘古不化’誓言的，又是谁？
那个名字，仙君……还记得吗？”
“住口！”
汀澜仙君脸色铁青，周身仙力不受控制地澎湃激荡，南天门外的祥云都被震得翻涌不休。
他从未如此失态，从未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而羞辱他的，偏偏是他最想埋葬的过去，是他亲手造就的“孽障”！
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此女，绝不能留！
就在他袖中暗聚法力，准备不顾一切将阿染连同那该死的记忆光晕一同抹去时——“轰隆——！！！”
整个天穹，毫无征兆地彻底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威严的力量降临，仿佛整个宇宙的光线都被瞬间抽走。
南天门的琉璃瓦、白玉柱失去了所有光彩，瑞气霞光荡然无存。
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神魂战栗的压抑感笼罩了所有生灵。
那团狂乱的记忆光晕，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威压下，竟如同被冻结般，停止了扭动，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光芒。
所有仙神，包括暴怒的汀澜，都骇然抬头。
只见那无边的黑暗天幕之上，缓缓睁开了一只巨大的、漠然的金色眼眸。
眼眸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代表着规则与刑罚的冰冷意志。
天道之眼！
它并未看向其他人，目光首接锁定了听澜仙君，以及他面前那团属于他历劫因果的记忆光晕。
与此同时，无数细密的、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自汀澜仙君的仙体深处浮现出来，缠绕在他的西肢百骸，甚至攀附上他的仙魂！
那是……因果反噬之劫的印记！
因他试图强行掩盖、甚至亲手斩断自己至关重要的情劫因果，如今被阿染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彻底引爆，天道震怒，降下惩戒！
汀澜仙君脸上的愤怒和杀意瞬间被惊恐取代，他感受到自身仙力正在被那些暗红纹路疯狂吞噬、侵蚀，修为境界竟开始不稳地晃动！
“不……不是这样的……”他试图向天道之眼解释，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看向那团记忆光晕，又猛地看向站在下方，面色苍白却眼神冰冷的阿染，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一丝悔意？
阿染仰着头，望着那只漠然的天道之眼，望着汀澜仙君身上那触目惊心的反噬印记。
千年的等待，千年的苦楚，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残酷的出口。
她不知道天道会如何裁决，不知道汀澜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她只知道，她那一千年的执念，没有白费。
这最后一世，她不仅飞升成功，还将这位高高在上的汀澜仙君，一同拖下了这因果炼狱。
黑暗笼罩一切，唯有那团记忆光晕和听澜身上的反噬印记，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映照着仙君苍白的脸，和阿芜眼中那点冰冷、死寂、却又仿佛在燃烧的微光。
南天门前，死寂无声。
只有天道之眼的凝视，无声地宣判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