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处偏僻简陋,几乎与冷宫无异的“清秋阁”,沈清璃屏退了唯一一个被指派来、整日哭丧着脸的老宫婢。
门关上的瞬间,她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整个人沿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噗——”一口暗红色的血,终于抑制不住,喷溅在陈旧却干净的地板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心口的绞痛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比之前在殿外更甚。
她蜷缩起身体,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
“朝夕”……朝生暮死,往复轮回。
这毒如其名,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剧烈,首至将人的生机彻底耗尽。
前世,她便是这样,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独自熬过这噬心之痛,最终油尽灯枯。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极其小巧、材质普通的荷包。
里面并非香料,而是几颗她根据前世模糊记忆,暗中收集药材,偷偷搓成的药丸。
不能解毒,只能略微缓解发作时的剧痛,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微不足道的慰藉。
取出一颗,和着冰冷的唾沫咽下。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剜心般的疼痛才稍稍缓解,让她得以喘息。
她靠在门板上,借着从破旧窗棂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看着地上那滩血迹,眼神空洞而冷静。
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尽快行动。
萧景睿……苏落雪……前世的账,该一笔一笔清算了。
首先,她要弄清楚,此刻朝堂和后宫的局势。
她被变相幽禁在此,消息闭塞,如同聋子瞎子。
这不行。
她需要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脑海中,不期然地又浮现出那张沉静的脸——小禄子。
他是低等太监,身份不起眼,行动相对自由。
而且,他似乎对宫中各处事务,有种天生的敏锐。
前世那些看似“无意”的帮助,实则都精准地缓解了她的困境。
或许……可以尝试?
这个念头一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
风险太大。
且不说他是否愿意为她所用,单是与他接触,就可能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萧景宸那双眼睛,此刻定然如同毒蛇般,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能连累那点微光。
可是……除了他,这深宫之中,她还能信谁?
还能用谁?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老宫婢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娘娘……敬事房的崔嬷嬷来了。”
崔嬷嬷?
沈清璃眸光微动。
这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掌管宫女调派和部分杂物分发,为人算不上多热情,但前世在她最落魄时,也曾因看不过眼,暗中克扣过一些本该属于她的、劣质的炭火和饭食,换成了稍好一点的。
虽也是看人下菜碟,但到底存了一丝未曾泯灭的侧隐之心。
她迅速用袖口擦去唇边的血迹,又抓了把冷灰,勉强掩盖了地上的血渍,这才强撑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打开了门。
崔嬷嬷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手里捧着些日常用度。
她脸上带着惯常的、不冷不热的表情,行了个礼:“老奴给娘娘请安。
这是这个月的份例,您清点一下。”
“有劳嬷嬷。”
沈清璃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语气平静。
崔嬷嬷目光飞快地在她苍白得过分的脸上扫过,又瞥了一眼屋内略显凄清的景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示意宫女将东西放下,却没有立刻离开。
“娘娘,”她压低了声音,上前半步,“老奴多句嘴。
如今……陛下心思难测,苏贵妃风头正盛。
有些事,有些人,能避则避。
保全自身,才是要紧。”
这话说得含糊,但沈清璃听懂了。
这是在提醒她,暂时隐忍,不要与苏落雪正面冲突。
“多谢嬷嬷提点。”
沈清璃微微颔首,“清璃省得。”
崔嬷嬷见她神色平静,并无怨怼亦无惧色,心中也有些诧异。
这位前太子妃,似乎与传闻中那个柔弱可欺的形象,有些不同了。
她不再多言,带着人离开了。
沈清璃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勉强够维持生存的物资,眼神幽深。
崔嬷嬷的提醒是善意,但她走的,从来就不是隐忍退让的路。
她关上门,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复仇之路,布满荆棘。
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一把藏在暗处,不会引人注目的刀。
小禄子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或许……她可以更小心一些?
---与此同时,御书房。
萧景宸坐在龙案之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他一份也未批阅。
影煞如同影子般立在一旁,低声汇报:“……清秋阁一切如常。
沈娘娘回去后便歇下了,方才敬事房崔嬷嬷去送了份例,并无异常接触。”
“并无异常?”
萧景宸冷笑一声,指尖敲击着龙案,“她见了崔嬷嬷,说了什么?”
“只是例行交接。
崔嬷嬷提醒娘娘……暂且隐忍,避开苏贵妃锋芒。”
“她呢?
她如何回应?”
“娘娘只说了句‘多谢嬷嬷提点,清璃省得’。”
萧景宸沉默下来。
省得?
她省得什么?
省得要继续隐忍?
还是省得……要开始筹谋什么?
他了解她,她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前世的误解蒙蔽了他的双眼,如今他清晰地知道,在那清冷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坚韧决绝的心。
她一定在计划着什么。
这让他既期待,又恐慌。
期待看到她展露锋芒,将那些仇敌一一踩在脚下。
恐慌于……在她的计划里,是否早己将他剔除在外?
甚至,视若仇寇?
“萧景睿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森然。
“三皇子近日与几位武将子弟往来密切,似乎在暗中打听流放途中……前太子旧部的情况。”
萧景宸眼中杀机毕露。
果然!
前世构陷他通敌的罪证,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恐怕此时就己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还有那“朝夕”之毒……“给朕盯死他!
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朕都要知道!”
萧景宸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还有,太医院那边,秘密寻找解毒圣手,特别是对于南疆奇毒有研究之人,暗中寻访,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是。”
影煞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主子,那……‘小禄子’那边?
他今日当值结束后,并无异常,首接回了下处休息。”
听到这个名字,萧景宸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
那个卑贱的阉人!
他凭什么能得到清璃一丝不同的目光?
哪怕那目光里可能并无情爱,也让他嫉妒得发狂!
“继续盯着。”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若他再敢靠近清秋阁百步之内……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
影煞退下后,萧景宸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沈清璃跪在雪地里的漠然,她看向小禄子时那极细微的波澜,还有她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
清璃,我们之间,难道真的只剩下仇恨与报复了吗?
不。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偏执的猩红。
就算只剩下互相折磨,我也要与你纠缠到底。
这一世,你的恨,你的怨,你的生,你的死,都只能属于我。
萧景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