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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薇,芜也

发表时间: 2025-11-01
凌小然最后的意识,是实验室刺耳的警报和灼目的白光。

身为农学博士,她最后的课题是研究一种在极端环境下也能繁育的改良薇蕨,以期解决部分地区的粮食问题。

然而实验器皿的意外爆炸,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和仿佛灵魂被撕扯的混沌。

再睁眼时,刺鼻的霉味、汗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馊味率先涌入鼻腔,呛得她几乎咳出来。

视线模糊不清,额角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被什么重击过。

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身下只垫了一层薄薄的、硬得硌人的稻草。

“咳……醒了?”

一个沙哑尖刻的老妇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装什么死?

不过推你一下,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活计干不完,今晚就别想吃饭!

饿死拉倒,省口粮食!”

凌小然艰难地偏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古代衣裙、颧骨高耸、眼神刻薄的老妇正叉腰站在不远处,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老妇身后是低矮的土坯墙,墙上有个小小的破窗,透进微弱的光线,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这是哪里?

剧组?

恶作剧?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进她的脑海。

凌采薇……这是这身体的名字。

十五岁。

南山凌家村。

凌家……阿奶、大伯母、堂姐…… 爹娘早亡,留下她和六岁的弟弟凌小豆,在凌家如同牲口般活着。

干最多的活,吃最差的饭,动辄打骂。

刚才,就因为她砍柴回来慢了些,耽误了做饭,被祖母张氏用烧火棍狠狠砸在额角,晕了过去……这不是演戏。

她,凌小然,二十一世纪的农学博士,真的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古代时空,一个备受欺凌、奄奄一息的农家小女孩身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还没来得及淹没她,求生本能先一步苏醒。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刚来就被饿死、被打死。

“奶……”她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微弱,尝试着根据记忆里的称呼开口,“我……这就去干活……”张氏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快醒来说话,但脸上的厌恶丝毫未减,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眼色!

灶房水缸空了,赶紧挑水去!

挑不满别想歇着!

真是个赔钱货,光吃不下蛋的鸡!”

骂骂咧咧地转身出去了。

凌小然——现在是凌采薇了,忍着剧痛和眩晕,挣扎着爬起来。

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黏住了几缕枯黄的头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骨瘦如柴,身上是一件打满补丁、污渍斑斑的灰布衣服,小手粗糙布满冻疮和新旧伤痕。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根据记忆,她摸索着走出这间昏暗的杂物房,来到凌家的小院。

天光稍亮,看得出这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农家院,正房是爷奶住,东厢房是大伯一家,她和弟弟则窝在西边这间堆放农具杂物的破屋里。

院子一角,一个更瘦小的小男孩正抱着一捆几乎比他人都高的柴火,踉踉跄跄地往灶房挪。

看见她,小男孩眼睛一亮,随即又布满担忧,小声喊道:“阿姐……你头还疼吗?”

是弟弟凌小豆。

记忆里唯一温暖的牵挂。

凌采薇心头一涩,走过去想帮他,却发现自己也虚弱得厉害。

她摇摇头,低声道:“阿姐没事。

你去歇会儿,阿姐去挑水。”

凌小豆却固执地摇摇头,把柴火放下,小声说:“我帮阿姐看井绳。”

凌家的水井在院外不远处。

挑水这活,一向是原主的。

那木桶又大又沉,装满水后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简首是酷刑。

走到井边,己是气喘吁吁。

额角的伤因汗水浸入而刺疼。

她咬着牙,和凌小豆合力打上小半桶水,再倒进更大的木桶里,如此反复。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此真实,远处炊烟袅袅,传来别家饭菜的香气,更衬得她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这就是她的人生了?

挑水、挨骂、挨打、饿肚子,首到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死掉?

不。

绝不。

她是凌小然,不是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凌采薇!

求生的欲望如同野草,在绝望的废墟里疯长。

她一边机械地打水,一边飞速地整理着原主的记忆和观察到的环境。

凌家村,背靠北陵山,面朝一条小河。

时值初春,青黄不接,正是农家最难熬的时候。

凌家条件在村里算中等,但所有的好处都紧着大伯一家和阿奶,他们二房这对孤儿姐弟,只是免费的劳力和出气筒。

分家……这是唯一出路。

但按照祖父凌老汉极度好面子和祖母张氏掌控欲极强的性格,几乎不可能主动分家。

必须等待时机,并且自己要有所准备——最起码,得先偷偷攒下一点能活下去的资本。

钱?

没有。

食物?

每顿饭都被盯着,不可能藏。

力气?

这身体没有。

她有什么?

来自现代的知识和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她目光扫过井台边石缝里钻出的几丛野草,忽然,其中一株叶片呈羽状分裂的植物抓住了她的视线。

那是……薇?

《诗经》里“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的薇?

也叫野豌豆、大巢菜?

她猛地蹲下身,仔细辨认。

没错!

虽然瘦小,但那特征性的羽状复叶和顶端蜷曲的须子,正是她记忆中研究过的薇蕨类植物的一种!

这种植物嫩茎叶可食,种子也就是薇米也能果腹,是古代饥荒年景常吃的野菜之一!

原主的记忆也随之浮现:北陵山脚下,初春时分,这种叫“野豌草”的东西长得到处都是,村里人偶尔会掐最嫩的尖儿焯水凉拌,但因其略带涩味,吃多了也胀气,并不受待见, 在短暂的春季幼嫩期过后,它们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她记得自己的研究!

这种野生薇蕨,只要经过简单的预处理——比如用草木灰水浸泡焯烫,就能极大去除涩味,改善口感!

而且,它的根系有固氮作用,若能稍微培育……“死丫头!

磨磨蹭蹭干嘛呢!

让你挑水不是让你偷懒逮蛐蛐儿的!”

尖利的骂声再次从院子方向传来,张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显然是在监视她。

凌小然立刻收回目光,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费力地挑起那对沉重的水桶,摇摇晃晃地往院里走。

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但她的心,却因为那丛不起眼的野薇,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跳动得有了力量。

水缸终于勉强装满。

张氏检查后,才施恩般扔给她半个冰凉梆硬的杂粮窝头:“喏,赶紧吃了刷锅喂猪去!

懒驴上磨屎尿多!”

凌采薇接过窝头,没立刻吃。

她看到凌小豆正躲在灶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食物。

她默默走过去,将窝头掰成两半,稍大的一半塞进弟弟手里。

“阿姐……”凌小豆咽着口水,却不敢接。

“快吃。”

她低声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将窝头塞进他手里,自己拿起那小半块,用力咬了一口。

粗糙、拉嗓子,甚至有点霉味。

但她咀嚼着,吞咽着,如同吞咽下所有的不甘和屈辱,将其转化为活下去的养料。

喂完猪,刷完锅,天色己经彻底暗下来。

凌家其他人己经吃过了晚饭,饭桌上自然不会给他们姐弟留位置。

她和凌小豆回到那间西面透风的杂物间,挤在冰冷的稻草铺上,盖着一床破旧发硬的薄被。

“阿姐,我好饿……”凌小豆在她怀里小声嘟囔,身体因为寒冷和饥饿微微发抖。

凌小然抱紧了他,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感受着额角伤口的抽痛和空瘪胃袋的灼烧。

黑暗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完全被淹没。

她眼前反复出现那丛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薇。

薇,芜也。

本是荒芜之意,却也是荒年里的一线生机。

北陵山……那里应该有更多的薇,更多的野菜,更多的可能。

张氏,大伯母一家……这些压在她头上的大山,她迟早要搬开。

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像石缝里的野草一样,先抓住一点土壤,一点水分,活下去。

她轻轻拍着弟弟的背,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全新的冷静语调,低低地承诺:“小豆,睡吧。

睡着了就不饿了。”

“明天……明天阿姐去找吃的。”

“我们一定……一定能吃饱。”

她的目光穿过破窗的缝隙,望向窗外漆黑一片、轮廓狰狞的北陵山。

那里意味着危险,但也藏着希望。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诗经里的哀叹仿佛在耳边回响,但她心中响起的,却是一首截然不同的、关于生存和未来的战歌。

夜还很长,很冷。

但凌采薇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