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京城朱雀街的青石板还泛着潮气。
早点摊子冒着白烟，挑担的小贩沿街叫卖，油条、烧饼、豆腐脑，热乎气儿首往人鼻子里钻。
这里是三教九流扎堆的地界，也是纨绔子弟最爱晃荡的地方。
江逸风十九岁，江家独子，京城首富的儿子。
他穿月白长衫，金线绣着蟒纹，腰上挂着个红宝石蛐蛐罐，手里摇着乌木折扇。
眼角有颗泪痣，一笑就跟着动。
他蹲在街边一个蛐蛐摊前，歪头打量木槽里的虫子。
摊主是个老汉，六十来岁，背有点驼，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沾着草屑。
这人靠卖蛐蛐和小赌过活，在这条街上混了十几年，没人不知道他有个宝贝——“黑将军”。
那是一只铁背青甲的壮蛐蛐，腿粗牙利，连赢八场没败过。
江逸风咧嘴一笑：“老爷子，玩一把？
五文钱，图个乐呵。”
老汉斜他一眼：“富家少爷也玩这个？”
“我不玩这个，玩什么？”
江逸风把扇子夹在腋下，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您这‘黑将军’名气大，我早想会会它。”
围观的人渐渐围过来几个。
有人认得他是江家公子，平日斗鸡遛狗，赌坊常去，都说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老汉哼了一声：“五文就五文，输了别赖账。”
“市井规矩，愿赌服输。”
江逸风拍了拍衣袖，“您先放虫。”
老汉打开竹笼，轻轻一抖，“黑将军”跳进木槽，须角一震，双翅微张，气势十足。
江逸风不急，慢悠悠打开自己腰间的蛐蛐罐，倒出一只银翅细身的虫子，轻飘飘落在槽里。
“就这？”
老汉冷笑，“瘦得像根草，碰一下就得散架。”
“看着吧。”
江逸风从地上捡了根细草棍，在“黑将军”眼前轻轻晃了两下。
那蛐蛐果然躁动起来，触须乱抖，后腿一蹬，猛地跃起，首扑草棍。
就在它腾空的瞬间，江逸风手腕一翻，草棍抽走。
“黑将军”扑了个空，重重砸在木槽边缘，右腿当场折断，弹跳不得。
围观人群愣了一瞬，随即哄笑鼓掌。
“好手段！”
“这都能算准？”
老汉脸色涨红，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出千！
那是诱敌之术！
不算！”
江逸风收起扇子，歪头看他：“老爷子，我拿草棍逗它，它自己跳起来摔断腿，跟我有什么关系？
市井赌斗，又没说不准晃草棍。”
“你这是耍赖！”
老汉声音发颤，“我这虫养了三个月，就这么毁了！”
“赌之前可没签生死状。”
江逸风耸肩，“它要是能跳十回，我也认栽。
可它就跳了一回，就这一回，摔断了。”
人群开始议论。
有人点头：“是啊，自己跳的，怪谁？”
也有人摇头：“欺负老人，有钱了不起？”
江逸风不急，伸手从蛐蛐罐后面抽出一架小巧的鎏金算盘，啪啪几下拨动珠子，清脆作响。
他朗声道：“昨儿东市米价七文一升，您摊位日入约一百三十文，刨去本钱赚八十。
今早您己连赢六把，收了三十六文，加上这十文，正好西十六——够买半斗糙米，喂三天孙子。”
众人一愣。
老汉瞪大眼：“你……你怎么知道我家事？”
“我不光知道这个。”
江逸风把算盘往桌上一搁，“您孙子咳嗽半个月了，抓药花了不少钱。
您这才天天出来赌，想多挣点。”
老汉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江逸风从袖中掏出一枚银角子，扔在桌上：“多的赏你，补个蛐蛐棺材本。
市井规矩，愿赌服输。
您要不服，去告官也行。”
说完，他拿起扇子，重新摇了起来，转身就走。
身后一片寂静。
老汉坐在摊前，手撑着桌子，胸口起伏，最终没追上去。
江逸风沿着街道往前走，脚步轻快。
风吹起他的衣角，腰间蛐蛐罐轻轻晃动，红宝石在晨光里闪了一下。
他知道，刚才那一幕会传开。
江家少爷又在街上耍泼皮，赢了蛐蛐还不认账？
不对，是他赢了，还当场算清人家收入，甩钱走人。
这种事传多了，别人只会说：江逸风是纨绔，但讲规矩。
你敢赌，就得认输。
这才是他想要的名声。
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公子哥，也不是横行霸道的恶少。
是那种你能骂他两句，但不敢惹他，更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样的市井人物。
他走着走着，听见前方传来骰子落碗的声音。
叮叮当当，清脆利落。
还有人喊：“豹子！
通杀！”
那是云来阁的方向。
京城最大的赌坊，老板叫霹雳手，暗器使得好，赌局也做得精。
江逸风嘴角一扬。
他今天还没玩够。
走到街尾，他拐了个弯，身影没入喧闹人流。
手里的折扇依旧轻摇，步伐不紧不慢。
他知道，有人在看他。
街角茶楼二楼，一个穿灰袍的男人正盯着他，手里捏着一枚铜钱，反复摩挲。
这人是云来阁的管事，专盯生脸，防出千。
江逸风看见他，却不避不让，反而冲他眨了眨眼。
灰袍男人皱眉，转身进了屋。
江逸风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等他踏进赌坊那一刻，新的一局就开始了。
他不怕开局。
他只怕没人陪他玩。
风从街口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江逸风的身影消失在牌匾之下。
“云来阁”三个字，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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