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靖远侯府张灯结彩。
未央抱着"焦尾"琴踏入府门时,心跳如擂鼓。
翠玉耳坠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有多危险。
自从那支暗箭擦过裴远脸颊,长安城的空气里就弥漫着看不见的血腥味。
"先生这边请。
"老管家引着他穿过回廊,"侯爷在梅林等您。
"腊月的梅林红云似火,裴远一袭玄色锦袍立于其中,腰间玉带上系着未央那日见过的白玉佩。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瞬间锁住未央耳垂上那抹翠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阿央今日格外好看。
"裴远走近,伸手为他拢了拢斗篷,"冷吗?
"未央摇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这个称呼从裴远口中唤出,总带着说不尽的亲昵。
他低头抚琴,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侯爷今日宴请哪些宾客?
""没有宾客。
"裴远接过他怀中的琴,"就我们两个。
"未央诧异地抬头,正对上裴远深邃的目光。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让他呼吸一窒。
这不是看一个戏子的眼神,而是看心上人的目光。
"《长生殿》...不是要唱给宾客听么?
"未央声音发紧。
裴远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我何时说过要你唱给旁人听?
"手指不经意擦过耳垂,"这出戏,我只想听你唱给我一人。
"未央心头剧跳,抱着琴疾走几步拉开距离:"侯爷说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戏台上的从容,"既然要唱《长生殿》,还请侯爷备些酒来。
杨贵妃醉酒那折,没酒可唱不出味道。
"裴远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吩咐下人备酒。
未央趁机平复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琴弦。
他早该明白的,从裴远赠琴那刻起,这场游戏就己经超出了主客之谊。
酒过三巡,未央眼尾己染上胭脂色。
他放下酒杯,水袖轻扬,唱起了"霓裳羽衣曲"。
没有戏服妆容,只一袭素白长衫,却在转身回眸间尽显杨贵妃的风华绝代。
裴远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当唱到"君王掩面救不得"时,未央看见他指节捏得发白,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这一刻未央忽然明白,裴远爱的从来不是他的皮相,而是皮相下那个同样孤独的灵魂。
曲终人散,未央醉得脚步虚浮。
裴远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掌心温度透过薄衫传来:"别唱了,你醉了。
""我没醉。
"未央仰头看他,目光迷离,"侯爷知道吗?
我十岁那年被卖进戏班,班主说我这长相,注定要当个玩意儿。
"他轻笑,"可今日...今日我竟觉得,在你眼里,我或许不只是个玩意儿。
"裴远呼吸一滞,猛地收紧手臂:"谁曾把你当玩意儿?
告诉我名字。
"未央却摇头,伸手抚上裴远脸颊那道己经结痂的伤痕:"还疼吗?
"指尖轻触的瞬间,两人都是一颤。
"早不疼了。
"裴远嗓音沙哑,握住他不安分的手,"别碰,脏。
"未央忽然倾身,唇瓣轻轻贴上那道伤痕:"这样...就不脏了。
"这个吻如蜻蜓点水,却让裴远浑身僵住。
未央退开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酒醒了大半。
他慌乱地后退,却被裴远一把拉回。
"阿央。
"裴远声音低沉得可怕,"你知道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吗?
"未央睫毛轻颤,不敢抬头。
他当然知道,一个戏子主动亲吻侯爷,传出去足以让两人身败名裂。
可没等他回答,裴远己经抬起他的下巴,重重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梨花酿的甜香和压抑己久的情欲,未央起初还挣扎,很快便软了身子。
裴远的唇比他想象中更柔软,辗转厮磨间,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倒塌。
"明昭..."分开时,未央无意识地唤出这个表字,声音软得不像话。
裴远眼神一暗,再次低头含住他的唇瓣。
这次吻得更深,舌尖撬开齿关,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
未央被动承受着,手指紧紧攥住裴远的前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侯爷!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场旖旎,侍卫慌张跑来,"宫里来人了,说皇上急召!
"裴远咒骂一声,不情不愿地松开未央:"等我回来。
"他拇指擦过未央红肿的唇瓣,眼神暗沉,"这事没完。
"未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双腿发软地跌坐在石凳上。
唇上还残留着裴远的温度,方才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
他颤抖着摸向耳垂上的翠玉坠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己经回不了头了。
裴远入宫后迟迟未归。
未央在侯府等到夜深,最终被老管家劝着去客房歇息。
躺在陌生的床榻上,他辗转难眠,一闭眼就是梅林中那个炽热的吻。
"未央先生?
"门外传来小丫鬟怯生生的呼唤,"有位姓苏的公子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未央心头一跳。
他在长安城哪有什么故人?
披衣起身,推开门就见一个身着青衫的俊秀男子立在廊下,见他出来微微一笑:"阿央,别来无恙。
""苏...苏玉卿?
"未央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是他幼年在戏班的师兄,十年前就被一位神秘贵人赎走了。
苏玉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长话短说。
玉楼公主是你生母,当年前朝覆灭时,她将你托付给乳母带走。
如今朝中有人查到了你的身份,要拿你做文章对付靖远侯。
"未央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相来得如此突然,还是让他呼吸困难。
"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声音发颤。
"我如今是锦衣卫暗桩。
"苏玉卿苦笑,"沈巍己经怀疑你的身份,今日侯爷被急召入宫,就是有人弹劾他私藏前朝余孽。
"他塞给未央一块令牌,"今夜子时,西角门有人接应你离开长安。
"未央攥紧令牌,指节发白:"裴...侯爷会有危险吗?
""你若留下,他必受牵连。
"苏玉卿深深看他一眼,"阿央,戏子爱上王侯,从来都是悲剧。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未央心口。
他想起梅林中那个吻,想起裴远说"等我回来"时的眼神,胸口疼得几乎裂开。
送走苏玉卿后,未央在窗前呆立良久。
子时将近,他该做出选择了。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耳坠,忽然摸到内侧刻着的小字——"明昭"。
原来这对耳坠,是裴远的定情信物。
未央猛地站起身,将令牌扔进香炉。
火苗窜起的瞬间,他做出了决定。
若命运真要戏弄于他,那这次,他偏要逆天而行。
"先生!
"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侯爷回府了,但...但他受了伤!
"未央心头一紧,顾不上披外袍就冲了出去。
前厅灯火通明,裴远脸色苍白地坐在太师椅上,右肩缠着的白布己被鲜血浸透。
"怎么回事?
"未央声音发抖,跪在裴远身前检查伤势。
裴远虚弱地笑笑:"朝堂上有人弹劾我私藏前朝余孽,皇上让我自证清白。
"他抬起未受伤的手,抚过未央的脸颊,"我说,我心悦一个戏子,仅此而己。
"未央眼眶发热,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傻子...""侯爷!
"侍卫突然冲进来,"锦衣卫把侯府围了!
沈巍带着圣旨来了!
"裴远眼神一凛,强撑着站起身:"带未央先生从密道走。
""我不走。
"未央斩钉截铁地拒绝,起身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这次,我与你一起面对。
"裴远深深看他一眼,突然将他拉入怀中,不顾肩伤狠狠吻住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好。
"分开时,裴远额头抵着他的,"要死一起死。
"前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映进来。
未央深吸一口气,与裴远十指相扣,一同走向那未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