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审判

除夕夜，煤气泄漏，我妈在厨房做饭，一声巨响震碎了全家福。

我下意识扑向离我最近的妹妹，将她护在身下，却眼看我妈被气浪掀翻。妹妹毫发无伤，

妈妈却因抢救无效，再没能看到新年的日出。头七那天，我爸砸了我的房门，眼眶血红。

你就是个灾星！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废物！再睁眼。我回到了除夕夜，

却看见我爸悄悄拧开了煤气阀门。客厅里，《春节联欢晚会》喜庆的音乐还在流淌。

我爸江国伟，那个在我妈头七时骂我是灾星的男人，正背对着我。他的手，

搭在厨房门边的煤气管道总阀上。指尖微微用力，阀门被他向左拧动了一丝。

嘶——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泄露声，像毒蛇吐信。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上一世的记忆如决堤洪水，轰然涌入脑海。震耳欲聋的爆炸，烧灼皮肤的热浪，

妈妈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还有爸爸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原来那不是质问，而是……失望。我呆在原地，心脏狂跳到几乎要冲出喉咙。他听到了？

江国伟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看到是我，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瞬间就被熟悉的威严所取代。念念？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他的声音温和如常，

仿佛刚才那个拧动阀门的鬼影只是我的幻觉。爸，你……在干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阀门上移开，用身体挡住。没什么，

检查一下安全。快过年了，别出什么岔子。他笑得慈爱，眼中却毫无暖意。念念，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做噩梦了？他朝我走来，试图伸手摸我的额头。我像被蝎子蜇了般，

猛地后退一步。他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这孩子，跟爸还生分了？

我死死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可他太会伪装了。这么多年，

我和妈妈都被他这张忠厚老实的面具骗了。我……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家里爆炸了。

我垂下眼，声音沙哑。胡说八道什么！他立刻厉声呵斥，眼神锐利地扫过我的脸。

大过年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看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惧。他在怕什么？

这时，妹妹江月揉着眼睛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珊瑚绒睡衣，长发披散，

像个精致的洋娃娃。爸，姐，你们在吵什么呀？她声音娇软，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看到她，我心头一刺。上一世，我就是为了保护这个洋娃娃，才错过了救妈妈的最后机会。

我用我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住了所有的冲击和火焰。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没为我流过。

在妈妈的葬礼上，她依偎在爸爸怀里，眼神平静得可怕。江月走到爸爸身边，

熟练地挽住他的胳膊。爸，姐姐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你别怪她，她就是性子直。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我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可那眼神的深处，

藏着我从前从未看懂过的得意和轻蔑。江国伟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他拍了拍江月的手。

还是我们月月懂事。他瞥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警告。江念，你也是当姐姐的，

多跟妹妹学学，别整天阴阳怪气的，让一家人都不安生。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家人？我们算什么一家人？不过是一群活在谎言里的道具。而我，

就是那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无足轻重的道具。我去看看妈。我不想再和他们演戏，

转身走向厨房。我必须去提醒妈妈！站住！江国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妈在准备年夜饭，别去给她添乱。我去帮忙。我头也不回。我说不许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之气。我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客厅明亮的灯光下，

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中。那双眼睛，阴沉得像一潭死水。

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杀意。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再往前一步，

他会立刻扑上来拧断我的脖子。心脏的某个角落，那个属于女儿的部分，彻底碎裂。

姐，江月走过来，轻轻拉住我的袖子，姿态柔软。你就听爸的话吧，妈在厨房忙，

我们进去确实是添乱。不如……我们去看会儿电视？她对我眨了眨眼，笑容天真无邪。

可她拉着我的手，指尖却冰冷得像蛇。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无比可笑。这一对父女，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付妈妈？难道就因为妈妈生不出儿子吗？不，不对。

如果只是这样，他大可以离婚。用爆炸这种方式，风险太大，也太极端。这背后，

一定有更深层、更疯狂的理由。我甩开江月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靠着门板滑落在地。不行。我不能慌。

慌乱只会让我重蹈覆辙。我必须冷静下来，思考对策。离吃年夜饭还有三个小时。

妈妈点燃灶火的时间，大概在七点半。我还有三个小时，去阻止这场谋杀。可是，

我该怎么做？直接冲出去告诉妈妈，爸爸要杀她？妈妈会信吗？她那么爱他，那么信任他。

她只会觉得我疯了，或者又在耍什么大小姐脾气。报警？警察来了，

看到完好无损的煤气阀门，和我们这和睦的一家人，会怎么想？

只会把我当成一个谎报警情的神经病。江国伟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我说的话变得不可信。

而我，毫无证据。我唯一的证据，就是我重生回来的记忆。可这种事，谁会相信？

我痛苦地抱住头。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喜庆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更衬得我这间小屋死寂一片。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上一世爆炸后，

我昏迷了三天。醒来后，家里的一切都被清理干净了。爸爸告诉我，妈妈的遗物都烧掉了，

怕我看了伤心。当时我悲痛欲绝，并没有多想。可现在想来，他分明是在销毁证据！

他在怕什么？妈妈的遗物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急于销毁的？我猛地站起身。对，

妈妈的房间！里面一定有什么线索！我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客厅里静悄悄的。

电视的声音还在响，但江国伟和江月似乎不在。我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像个贼一样，

闪进了主卧。主卧里很整洁，空气中弥漫着妈妈惯用的那款百合香薰的味道。

熟悉的气味让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妈，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我压下情绪，

开始快速地翻找。衣柜，床头柜，梳妆台……所有的地方都和我记忆中一样。

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难道是我想错了？不。江国伟那种急于销毁的态度，绝不是空穴来风。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忆上一世妈妈葬礼前后的细节。

爸爸……爸爸当时除了处理妈妈的后事，还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换掉了家里所有的挂历和日历。他说，旧的日历看着晦气，新年要有新气象。日历！

我立刻冲到墙边，看向那本挂在墙上的老式日历。那是我和妈妈一起去庙里求来的，

图案是胖乎乎的送财童子。我一页一页地往前翻。前面的月份，都干干净净，

只有一些简单的标注。比如谁的生日，什么时候交水电费。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十二月。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除夕夜，三十号那天，被一个鲜红的墨水笔画了一个圈。圈的旁边，

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字体，写着一个字。——换。不是妈妈的字迹。妈妈的字迹娟秀好看，

而这个字，笔锋凌厉，带着一股邪气。这是谁写的？为什么要写一个换字？换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圈上，一个更让我毛骨悚然的细节出现了。在红圈的下方，

用铅笔极轻极淡地写着一个小小的名字。——江念。我的名字。那一瞬间，我如坠冰窟，

浑身发冷。原来，妈妈不是全不知情。她知道这个计划！不，她甚至……是参与者！

那个换字，意思是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这个家里，根本没有无辜者！我捂住嘴，

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我一直以为，妈妈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温暖。

可这温暖的背后，竟然藏着这样恶毒的心思。为什么？她可是我妈妈啊！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字，忽然想起了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从小到大，妈妈对我虽然温柔，

但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她会给我买最漂亮的裙子，最好的文具。

却从不让我碰她的任何私人物品。她会抱着江月，叫她心肝宝贝。却只会叫我念念。

原来，我和江月，在她心里，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江月是她的宝贝，

而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的牺牲品。巨大的悲哀和愤怒，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撕下那一页日历，紧紧攥在手心。这就是证据！我要拿着它去质问他们！我要让妈妈看看，

她信任的丈夫，在她背后写下了什么！我刚要冲出去，理智却猛地将我拉了回来。不。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国伟和刘芸是一伙的。我拿着这个去，只会打草惊蛇。

他们会有一万个理由来搪塞我，然后……更快地除掉我。我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

一个能让他们无法辩驳，能将他们彻底钉死的证据！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再次在房间里逡巡。既然日历上有线索，那别的地方呢？妈妈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或者，有没有什么私密的保险箱？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底。那张欧式大床的床底，

有一个常年不用的老旧樟木箱。妈妈说里面装的都是她年轻时的旧衣服，不让任何人碰。

小时候我好奇，想打开看看，被她严厉地斥责了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动过那个箱子。

现在想来，那个箱子里装的，恐怕不是什么旧衣服。我屏住呼吸，跪在地上，

将那个沉重的箱子拖了出来。箱子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没有钥匙。我环顾四周，

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根发夹，笨拙地捅进锁孔。捣鼓了半天，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缓缓掀开了箱盖。没有刺眼的珠光宝气，也没有成捆的钞票。箱子里，

只有一叠叠用牛皮纸袋封存好的文件，和几本厚厚的相册。我先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相册。

翻开第一页，是江国伟和刘芸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他们，笑得甜蜜。再往后翻，

是江月出生的照片。江国伟抱着襁褓中的江月，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照片。

刘芸依偎在他身边，笑得温柔。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快速地翻着，一页，两页，

三页……我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这本相册里，记录了江月从出生到五岁的所有瞬间。

却没有一张……我的照片。一张都没有。我明明比江月大两岁。

为什么这本记录家庭时光的相册里，会完全没有我的存在？就好像，

我是一个后来才闯入这个家的外人。我的手开始发抖，又拿起了第二本相册。

这本相册的封面，是一张陌生的全家福。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陌生的女人，

抱着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我死死地盯着照片上女孩的脸。那张脸，

分明就是幼年版的江月！所以，江月根本不是江国伟和刘芸的女儿！那她是谁？

这个男人和女人又是谁？我继续往后翻，照片的场景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大部分都是在一个看起来像祠堂的地方拍的。照片上的人，都穿着奇怪的服饰，表情肃穆。

其中一张照片，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上，躺着一个人，

身上盖着白布。祭坛下，跪着十几个人。江国伟，赫然就在其中！他还很年轻，跪在第一排，

表情虔诚而狂热。他的身边，跪着那个抱着江月的陌生男人。这到底是什么？！邪教吗？！

我扔掉相册，颤抖着手去拿那些牛皮纸袋。第一个纸袋里，装的是一份保险单。

巨额人身意外险。投保人：刘芸。受益人：江国伟。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原来如此。

他要杀妈妈，不仅仅是为了那个狗屁的换运仪式。更是为了骗取巨额的保险金！

我打开第二个纸袋。里面是一份……不，是很多份死亡证明和火化证明。

死者的名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的死亡日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几乎全都是在除夕，或者其他重大节日的夜晚。死亡原因，五花八门。车祸，失足坠楼，

食物中毒……但现在看来，这些所谓的意外，恐怕全都是精心策划的谋杀！江国伟，

他到底杀了多少人？我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继续打开第三个纸袋。这个纸袋里，

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委托人：江国伟。鉴定对象：江国伟，江念。

我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后一页，去看那个结论。——经鉴定，

排除江国伟先生为江念小姐生物学父亲的可能性。轰！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不是江国伟的女儿。那我是谁的女儿？刘芸……她为什么要生下我？我像个木偶一样，

打开了最后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本日记。日记本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已经很旧了。

我认得出来，这是刘芸的笔迹。我颤抖着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二十年前。今天，

我见到了他。他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温柔，就像太阳一样。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我只是一个从山沟里出来的穷丫头。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们在一起了。

我从没想过，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他说，他会娶我，会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日记的前半部分，都记录着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甜蜜。那个男人，是她的初恋。

可日记的后半部分，风格却急转直下。他要走了。他说，他的家族，

不会允许他娶一个普通女孩。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打掉孩子，忘了她。我怎么能忘？

我怎么能打掉我们的孩子？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我恨他，也恨他那个所谓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