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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风岭来客

发表时间: 2025-08-11
黑风岭的熊罴怪来的时候,是下午未时。

那家伙确实对得起“怪”这个字——身高近两丈,浑身黑毛如钢针,脑袋比水缸还大,一双铜铃眼瞪得滚圆,咧开的嘴里露出两排黄黑的獠牙,肩上扛着根碗口粗的铁棍,走一步,山路都要抖三抖。

他没进书院,就在门口停下了,蒲扇大的巴掌往木门上一拍。

“哐当”一声,那本就老旧的木门应声而裂,木屑纷飞。

“沈砚!

出来!”

熊罴怪的吼声像炸雷,震得树叶哗哗往下掉,“你这酸儒,竟敢说什么众生平等?

俺告诉你,人就是俺们妖精的口粮,这是天经地义!

你敢教他们反抗,是活腻了不成?”

书院里,正在喝粥的“学生”们都停了下来。

二柱子吓得脸都白了,攥着粥碗的手首哆嗦。

红肚兜娃娃却叉着腰站起来,小奶音气冲冲地喊:“你这黑毛怪,嗓门大了不起啊?

吓到夫子怎么办!”

熊罴怪低头瞅了瞅她,嗤笑一声:“哪来的小屁孩,也敢管你熊爷爷的事?

再废话,把你也一起炖了!”

“你敢!”

三足金乌猛地张开翅膀,金色的火焰在羽毛间跳动,“这是无妄书院,岂容你撒野!”

“一只扁毛畜生,也配跟俺叫板?”

熊罴怪抡起铁棍,就朝金乌砸去,“今日俺不仅要拆了这破书院,还要把这里的人啊妖啊,全抓回去当储备粮!”

金乌尖叫一声,扇动翅膀躲开,金色火焰如雨点般落下。

熊罴怪却不怕,他皮糙肉厚,火焰落在身上,只燎焦了几根黑毛,反而激起了凶性:“好!

正好饿了,先烤只鸟尝尝!”

眼看就要打起来,沈砚从槐树后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那卷竹简,走到门口,看着熊罴怪,声音依旧平静:“这位朋友,为何要拆我的书院?”

熊罴怪见他出来,暂时停了手,上下打量着沈砚,眼神里满是不屑:“你就是沈砚?

看起来跟条细狗似的,也敢妄谈大道?

俺问你,你凭什么说人与妖平等?

人弱妖强,弱肉强食,这是天道!”

“天道是什么?”

沈砚反问,“是你手里的铁棍,还是你口中的‘强弱’?”

“当然是!”

熊罴怪得意地扬了扬铁棍,“俺力气大,俺就能吃人;你没力气,就该被俺捏死!

这就是天道!”

“那我问你,”沈砚看着他,“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被更强的妖精欺负过?

是不是也怕过猎人的弓箭?”

熊罴怪一愣,铜铃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怒道:“胡说!

俺生来就厉害!”

“是吗?”

沈砚微微一笑,“我听说,黑风岭的老熊罴,也就是你母亲,当年为了护你,被山君打死了——山君比她强,按你的道理,她就该被吃,你为何至今还在记恨山君?”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熊罴怪的心里。

他猛地咆哮一声,双目赤红:“你敢提俺娘!”

铁棍带着风声,首取沈砚面门。

这一棍下去,别说凡人,就是一般的妖精也得被打成肉泥。

二柱子吓得闭上了眼,白蛇和金乌想拦己经来不及。

可就在铁棍离沈砚不到三尺时,一道黑影闪过。

“嘭!”

一声闷响,铁棍被硬生生架住了。

是那修罗战将刑天。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沈砚身前,一只蒲扇大的手稳稳抓住了铁棍,另一只手握着腰间的骨刀,眼神冰冷地盯着熊罴怪:“在这儿,不准伤人。”

熊罴怪使劲想把铁棍抽回来,却发现那只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他又惊又怒:“你是哪来的野东西,敢管俺的事!”

“修罗刑天。”

壮汉言简意赅,手上微微用力。

“咔嚓”一声,那根碗口粗的铁棍,竟然被他捏出了一道裂痕。

熊罴怪这下是真的怕了,他能感觉到对方体内那股比山君还要恐怖的煞气,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戾。

“还有俺!”

三足金乌也飞了过来,金色的火焰在它周身熊熊燃烧,“这书院是俺们的地方,你想撒野,先过俺这关!”

白蛇青衫飘动,折扇开合间,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带着淡淡的毒性:“熊罴兄,何必动怒?

坐下听夫子讲一课,再做打算如何?”

红肚兜娃娃也跑过来,小手一扬,一道红光闪过,熊罴怪脚下突然冒出一圈藤蔓,将他的脚踝缠了个结实。

“哼,绑住你,看你还怎么凶!”

熊罴怪看着围上来的“学生”,又看了看始终平静的沈砚,突然觉得手里的铁棍变得无比沉重。

他不怕单打独斗,可这些家伙……有上古金乌,有千年蛇妖,还有个气息恐怖的修罗,甚至连那个小娃娃都不好惹。

最重要的是,他们眼里的愤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夫子。

这让他想不通。

一个凡人,凭什么?

“让他进来吧。”

沈砚的声音再次响起。

刑天松开了手,金乌收起了火焰,白蛇撤去了毒雾,红肚兜娃娃哼了一声,也解开了藤蔓。

熊罴怪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说弱肉强食是天道,”沈砚看着他,“可今日,你比我强,他们却护着我。

这是不是也该算一种‘道’?”

熊罴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进来喝碗粥吧。”

沈砚侧身让开,“粥还热着。

至于你说的道理,我们可以慢慢讲。”

阳光透过裂了缝的木门照进来,落在沈砚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熊罴怪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些虽然戒备却没有再动手的“学生”,鬼使神差地,竟跟着沈砚走了进去。

他庞大的身躯挤进门框时,又碰掉了几块木屑,可这次,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厨房的粥还在锅里温着,沈砚给他盛了一大碗,粗瓷碗在他手里像个玩具。

熊罴怪捧着粥碗,坐在书院最角落的位置,看着沈砚重新拿起竹简,开始讲下午的内容——讲“义”,讲“信”,讲“有所为有所不为”。

周围的“学生”们听得认真,偶尔有人提问,沈砚耐心解答,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熊罴怪喝着粥,那粥很普通,就是南瓜和小米熬的,可他却觉得,比自己抓的山珍海味都要顺口。

他听不懂那些道理,只觉得沈砚的声音不吵,像山涧的流水,慢慢淌过心里某个从未被触动过的地方。

他想起小时候,娘也是这样,一边给他舔舐伤口,一边用粗糙的爪子拍着他的背,说:“崽啊,别总想着打架,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娘胆小。

可现在,看着书院里这些形形***的“学生”,听着那平和的书声,他忽然有点明白,娘说的“安稳”,是什么意思了。

夕阳西下,书声停了。

沈砚收拾好竹简,又开始扫地。

这次,没人抢,熊罴怪看着他弯着腰,一下一下地扫着,突然站起来,瓮声瓮气地说:“俺……俺来扫。”

沈砚看了他一眼,递过扫帚。

熊罴怪笨拙地接过,巨大的手掌握着小小的扫帚,动作滑稽,却很认真。

二柱子看着他,偷偷笑了。

白蛇摇着扇子,眼里带着笑意。

刑天依旧面无表情,可嘴角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

沈砚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这一幕,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黑风岭的熊罴怪,终究是坐下听了一课。

或许他明天还会觉得“弱肉强食”是对的,或许他后天还会去抓山鸡野兔,但至少此刻,他放下了铁棍,拿起了扫帚。

这就够了。

道理,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就像这书院里的青石板,被无数双脚踩过,被无数次擦拭,才变得如此光滑。

无妄书院的门,明天依旧会敞开。

来者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