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己捧着一只粗陶碗过来,里面是刚调好的药汁,色泽温润如琥珀,散发着合欢皮特有的微甜和宁神草清冽的气息。
“扶好他。”
兰枝道。
汉子连忙用力稳住孩子瘦小的肩膀。
兰枝接过药碗,并未急着灌喂。
他一手稳稳托住碗底,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狗儿剧烈起伏的胸口膻中穴。
指尖凝而不发,一股温和如春日暖阳的气息,却己透过皮肉,悄然渗入。
狗儿猛地一颤,像是被这股暖流刺中了痛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紧闭的牙关竟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兰枝手腕一倾,温热的药汁精准地滑入那条微开的缝隙。
药汁入口,带着安抚心神的草木之力,与兰枝指尖持续传递的那股温煦引导之力内外相合。
孩童喉头滚动,下意识地吞咽了几口。
兰枝的声音并未停止,依旧低缓而执着地响在狗儿耳边,如同为他构筑起一道隔绝风雨的屏障:“是家的味道……灶膛里的火……暖的……娘亲在唤你……狗儿……回家吃饭了……”随着药力化开,随着那如影随形、梳理神魂的声音持续作用,狗儿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地软化。
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转动着,开始映照出头顶那盏摇晃油灯昏黄的光晕。
他停止了挣扎,只是蜷缩在汉子怀里,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委屈的抽噎,仿佛一头终于从噩梦中挣脱、疲惫不堪的幼兽。
大颗大颗的泪珠混着雨水,滚落下来,砸在汉子粗糙的手背上。
汉子看着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又看看灯影下那张沉静无波的年轻脸庞,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惊愕和狂喜让他一时失语,只觉一股酸热首冲眼眶,最终只化作一声重重的、带着哽咽的叹息:“神了……兰先生……您真是……活菩萨啊……”兰枝轻轻收回点在狗儿胸口的手指,指尖那点微不可察的暖意悄然散去。
他面上并无得意,只淡淡吩咐:“抱去后堂隔间躺下,盖暖些。
阿笙,再煎一剂安神汤,分量减半,待他睡醒温服。”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越平静,仿佛方才那场无声的、深入魂魄的抚慰,从未发生过。
阿笙连忙应声,引着千恩万谢的汉子抱着孩子去了后堂。
堂屋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窗外愈发滂沱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哗哗作响,将这方小小的药堂更衬得如同汪洋中的孤岛。
兰枝没有立刻坐回柜台后。
他独立于堂屋中央,青灰色的身影在昏黄摇曳的灯下显得有些孤峭。
他微微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方才那孩童隐脉中狂暴的震颤,那深入骨髓的惊悸绝望,仿佛还残留在感知中,带着一丝冰冷的余韵。
他缓步走向门口,推开半扇门扉。
带着水汽的冷风立刻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目光投向门外被雨幕笼罩的漆黑长街,雨水在石板路上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白日里的尘土与痕迹。
就在这风雨交加的湿冷空气中,一丝极淡、极特殊的气味,被风裹挟着,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那并非雨水土腥,亦非草木清新,而是一种……仿佛陈年旧书页在阴暗角落霉变后,又混合了某种特殊熏香的气息,幽微、陈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感。
这气味极其微弱,混杂在磅礴的雨气里,若非兰枝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几乎难以察觉。
兰枝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气味……很陌生,却莫名地,让他心底那潭静水,泛起一丝微澜。
像一粒无意间落入的尘埃,预示着某种不为他所知的变化,己然在这雨夜深处悄然滋生。
他静静伫立了片刻,任由冷风吹拂面颊,最终轻轻掩上了门扉,将风雨与那缕奇异的暗香,一同隔绝在外。
油灯的光晕重新将他笼罩,安济堂内,只剩下药柜沉稳的木香,和雨水敲打屋瓦的单调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