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农业研究院实验室里,荧光灯的冷光映在林砚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
培养皿里,代号“客稻- 01”的耐旱稻种刚抽出半寸嫩芽,嫩白的根须在营养液里舒展——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专门针对客家先民南迁路线上的贫瘠土壤培育,再过一周就能完成初步数据记录。
“最后一组数据……录完就去睡……”林砚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指尖刚触到键盘,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他想呼救,喉咙却像被堵住,眼前的培养皿、电脑屏幕、墙上的客家迁徙路线图,瞬间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口袋里的东西硌得他生疼——是那方昨天刚从博物馆借来修复的客家蓝染布帕,布面上用丝线绣着客家先民的迁徙路线,边角还缝着十几粒保存完好的古代稻种,是他特意借来做基因比对的。
“操……稻种还没归档……”这是林砚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念头。
年轻的研究员倒在实验台前,培养皿摔在地上,嫩绿的芽苗混着营养液溅了一地,只有那方蓝染布帕,还紧紧攥在他冰凉的手心里。
……“咳!
咳咳!”
浓烈的焦糊味呛进肺里,林砚猛地呛咳起来,粗糙的麻布摩擦着脖颈,像砂纸一样刮得皮肤生疼。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西肢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这具身体又瘦又弱,胳膊细得能看见骨头,指关节处结着厚厚的冻疮,跟他练过两年健身、常年握试管的手,判若两人。
“这是…… 哪里?”
林砚睁开眼,视线里的景象让他大脑宕机:残破的宫墙塌了大半,鎏金的飞檐在烈火中噼啪作响,火星溅落在满地的尸体上,将华贵的丝绸烧得滋滋冒油;街道上,一群穿着兽皮甲、高鼻深目的匈奴兵正挥舞着弯刀,把一个哭喊的妇人往火里拖,马蹄踏过孩童尸体的闷响,沉闷得像重锤砸在神经上。
不远处,一个匈奴兵正用长矛挑起半块染血的匾额,上面“洛阳”两个篆字被血渍糊住,却依然能辨认出——这里是洛阳?
林砚下意识摸向口袋,没摸到手机,却摸到了一块熟悉的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那方蓝染布帕!
布面上的迁徙路线和缝在边角的古代稻种依旧还在,掌心攥着的一块梆硬的粟米饼,饼渣混着温热的血渍,黏在布帕上,烫得像块烙铁。
“阿砚!
阿砚你醒了!
快躲起来!”
带着哭腔的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
林砚转头,看见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从断墙后爬过来,她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褂,鬓边沾着血污,怀里紧紧护着个昏迷的老婆婆,左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的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淌,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姑娘见林砚发愣,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匈奴人要过来了!
你爹为了护你,刚才被他们砍了……你快跟我躲进暗渠!”
匈奴人?
洛阳?
阿砚?
碎片般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像电影快放一样冲击着林砚的神经:这具身体的原主叫“林阿砚”,16岁,是洛阳城里小吏的儿子,母亲早逝,昨天匈奴人破城时,父亲把他藏在断墙下,自己拿着菜刀冲出去挡兵,回来时只剩下一具被马蹄踏烂的尸体。
而现在,是永嘉五年(公元311年),永嘉之乱爆发的第三年,匈奴刘聪率军攻破洛阳,烧杀抢掠,史称“永嘉之祸”——这是五胡乱华最惨烈的时刻,也是客家先民第一次大规模南迁的起点。
林砚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拍古装剧。
他,22岁的现代农业研究员,猝死在实验室后,穿越到了1700多年前的乱世,成了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流民少年。
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身边只有一个受伤的姑娘和昏迷的老人,兜里只有半块发霉的饼,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而不远处,匈奴兵的马蹄声正越来越近。
“别慌!”
林砚猛地回神,现代社会的应急生存训练和研究员的冷静思维瞬间上线。
他记得项目资料里详细记载过,洛阳城南有处汉代遗留的排水暗渠,入口藏在药铺废墟后的柴火堆下,是当年百姓逃荒的秘道,能通到城外的邙山。
他一把拉住姑娘的胳膊,刚碰到她的伤口,姑娘就疼得浑身一颤。
林砚低头一看,她的伤口只用破布条简单缠了缠,血还在渗,再这样下去,没等遇到匈奴兵,就会流血过多而死。
视线扫过旁边的药铺废墟,林砚眼睛一亮——药铺门口的石臼里,还剩半袋生石膏粉,这东西在现代是常用的止血剂,混合麻布按压伤口,能快速凝血。
“忍着点!”
林砚蹲下身,撕开自己身上相对干净的衣襟,抓了一把生石膏粉撒在姑娘的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裹住,“这是止血的法子,还是我以前跟你爹学的,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
姑娘疼得牙都快咬碎了,却没喊出声,只是含着泪点头。
她叫苏凝,父亲原是太医院的医官,城破时为了保护医书,被匈奴人杀了,只剩她和祖母逃出来,之前跟原主家是邻居,常一起玩。
“你……你以前连见血都怕,怎么现在……”苏凝看着林砚熟练的动作,眼神里满是疑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林砚打断她,侧耳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快!
扶着婆婆,跟我去暗渠!”
刚把苏凝的祖母扶起来,远处就传来匈奴兵的嘶吼声。
林砚抬头一看,三个匈奴兵正骑着马冲过来,为首的那个举着弯刀,刀锋上的血珠甩落在地,离他们只有西十步远了。
“躲进巷子!”
林砚拽着苏凝,半扶半抱地将老婆婆护在身后,钻进旁边的窄巷。
巷子尽头是死路,只有一堆废弃的柴火和半桶桐油——这是原主父亲之前囤的,本想冬天取暖用,现在却成了救命的关键。
林砚的脑子飞速运转,现代化学知识瞬间冒出来:桐油的燃点低,混合硫磺(刚才在药铺废墟里摸到的小半包)能制造剧烈燃烧的烟雾屏障,足以阻挡骑兵冲锋。
“苏凝姐,帮我扶好婆婆!”
林砚把蓝染布帕塞进苏凝手里,掏出硫磺和桐油,快速倒在柴火堆上,又从怀里摸出火石——这是原主父亲留下的,磨得发亮,没想到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火石擦出火星的瞬间,林砚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轰!”
桐油遇火的瞬间炸开,浓黑的烟雾裹着火星冲天而起,像一堵黑色的墙挡在巷口,呛人的硫磺味弥漫开来,连呼吸都觉得灼痛。
匈奴兵追到巷口,被烟雾呛得首咳嗽,骂骂咧咧地勒住马,弓箭射进烟雾里,全落在空地上,连他们的衣角都没碰到。
“快!
暗渠入口在柴火堆后面!”
林砚趁机拽着苏凝,扶着老婆婆,钻进柴火堆后的暗渠入口。
入口很窄,只能容一个人爬行,林砚走在前面,用手摸索着潮湿的墙壁,凭着原主残留的记忆辨认方向——他知道,这条暗渠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暗渠里又黑又臭,污水没过脚踝,腐殖质的味道熏得人作呕。
苏凝扶着老婆婆,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林砚只能一边探路,一边回头帮她稳住身形。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弱的天光。
林砚加快速度爬出去,扑面而来的是邙山密林的清新空气——远处的洛阳城还在燃烧,火光染红了半边天,但耳边己经听不到匈奴人的马蹄声和嘶吼声了。
三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苏凝的祖母还没醒,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林砚摸了摸怀里,只剩半块发霉的粟米饼,他小心翼翼地掰成三份,最大的一份递给苏凝:“先垫垫肚子,我去附近找水源。”
苏凝接过饼,看着林砚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复杂。
她认识的林阿砚,是个连打雷都怕的懦弱少年,可现在的“阿砚”,冷静、果断,还懂止血、造烟雾,像变了个人。
林砚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蹲在溪边,用冷水泼了泼脸,看着水里映出的陌生少年脸——瘦、黑,眼神却不再是16岁的懦弱,而是带着22岁现代灵魂的坚定。
他摸出怀里的蓝染布帕,摊在石头上。
布面上“洛阳”二字的血渍被溪水浸湿,渐渐晕开,而“南康郡”三个字,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林砚突然想起项目资料里的一句话:“永嘉之乱,中原士族避地南奔,客家先民携五谷火种,历千难万险,终在南康扎根,传下耕读传家、团结互助之魂。”
原来,他穿越到这里,不只是为了活命。
林砚拿起帕子,转身走向苏凝和老婆婆,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给少年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光。
“苏凝姐,”他的声音比刚才沉稳了许多,“洛阳不能待了,咱们得往南走,去南康郡。
听说那里有能种庄稼的地,只要到了那里,咱们就能真正活下去。”
苏凝看着他眼里的光,用力点头:“好!
我跟你走!
不管多远,我都跟你走!”
暮色渐浓,邙山的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三人眼中的希望。
林砚扶着苏凝的祖母,苏凝小心地拿着蓝染布帕,三人的身影在密林里渐渐远去。
林砚知道,这只是穿越后的第一步。
从洛阳到南康郡,两千多里路,翻熊耳山、渡汝水、越大别山,还有匈奴斥候、缺粮、疾病等着他们。
但他不再慌了。
因为他手里握着最珍贵的“金手指”——来自现代的农业知识、生存技能,还有身边这两个需要他守护的人,以及那块承载着客家迁徙记忆的蓝染布帕。
穿越者的乱世求生,从这个血色洛阳的黄昏,正式开始。
而他还不知道,这场始于生存的迁徙,终将成为“客家精神”传承的起点,在历史的长河里,写下属于他和无数先民的不朽篇章。
历史注记据《晋书・孝怀帝纪》记载,永嘉五年(公元 311 年),匈奴汉国皇帝刘聪遣石勒、刘曜等率军攻破洛阳,“纵兵大掠,焚烧宫庙,杀诸王公及百官以下三万余人”,史称 “永嘉之祸”。
此战中,洛阳城 “宫室尽焚,百姓流散”(《资治通鉴・晋纪十》),与文中匈奴兵烧杀抢掠的场景一致。
而客家先民首次大规模南迁即始于此役,《宋书・州郡志》载 “中原流民多避乱南奔,沿汝水、淮河往南,终至南康、汀州一带”,林砚规划的迁徙路线,与历史上客家先民的南迁轨迹高度契合。
文中提及的“汉代排水暗渠”,亦符合洛阳城考古发现——汉魏洛阳城遗址确有城南排水系统,为当时百姓逃难提供了隐秘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