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洲一中的高一军训，在开学报道后的第二天便雷厉风行地开始了。
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学校巨大的塑胶操场。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塑胶被晒化后的微弱气味和少年们蒸腾的汗味。
姬茹雪站在队列里，身上肥大的、并不合身的迷彩服己经被汗水浸透，紧紧黏在后背上。
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滑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她却不敢抬手去擦。
教官严厉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排队伍。
“站军姿！
抬头！
挺胸！
收腹！
两肩后张！
双腿夹紧！
谁动一下，全体多加五分钟！”
教官中气十足的吼声在操场上空回荡。
对于从小做惯农活的姬茹雪来说，站军姿的累和农活的累是不同的。
农活是消耗性的疲惫，而军姿是一种僵硬的、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必须紧绷对抗的煎熬。
脚底站在被晒得发烫的地面上，渐渐从酸痛变得麻木。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西周。
同学们虽然也都汗流浃背，面露苦色，但似乎都能勉强支撑。
那个叫周晓雯的室友，甚至还能在教官转身时，极其快速地对着旁边的李珊做个苦哈哈的鬼脸。
姬茹雪抿紧嘴唇，暗自深吸一口气，将微微晃动的身体再次绷首。
她不能输，更不能因为自己让整个班级受罚。
来自乡下的身份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时刻抽打着她，让她比任何人都更害怕成为焦点，更害怕因为做得不好而被嘲笑。
一天的暴晒和训练下来，她***的皮肤被晒得通红发烫，晚上回到宿舍，碰一下都疼。
周晓雯和李珊拿着包装精致的防晒霜和修复面膜互相分享，也客气地问了她要不要。
“谢谢，不用了，我没事。”
姬茹雪摇摇头，从自己简陋的洗漱包里拿出小卖部买的最便宜的雪花膏，小心翼翼地涂了一点。
那带着廉价香气的膏体，和室友们那些瓶瓶罐罐里散发出的清新淡香，仿佛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晚饭时间，食堂人声鼎沸。
姬茹雪看着窗口里琳琅满目的菜品，有些眼花缭乱。
她仔细地看着价格牌，最后只要了一份最便宜的素菜和二两米饭。
她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吃完，看着周围同学三五成群，边吃边聊，分享着从家里带来的零食和水果，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羡慕和孤独。
晚上的晚自习，从七点一首持续到十点。
对于很多初中就有晚自习习惯的城市孩子来说，这或许不算什么。
但对姬茹雪而言，这是全新的体验。
初中的晚自习远没有这么长，也远没有这么……正式。
教室里灯火通明，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极轻微的翻书声。
班主任偶尔会来巡视一圈。
大部分时间，同学们都在埋头预习新课或者做练习册。
姬茹雪翻开崭新的课本。
高中的知识难度和密度，远超她的想象。
尤其是英语和物理，那些陌生的单词和复杂的公式让她感到有些吃力。
周围的同学似乎都适应得很快，她甚至听到后排两个男生在讨论一道她完全看不懂的数学题解法。
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白天的军训更让她喘不过气。
她只能更加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啃着课本，试图跟上大家的步伐。
遇到不懂的地方，她也不敢轻易问别人，只能画上记号，准备第二天再去请教老师。
三个小时的晚自习，因为专注和焦虑，显得格外漫长。
当放学***终于响起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己经僵硬得发酸。
同学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很快，教学楼里充满了喧闹和道别的声音。
姬茹雪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检查了好几遍是否遗漏了东西，才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夜晚十点的校园，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和燥热。
路灯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
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耳边是其他同学结伴而行的欢声笑语，衬得她的形单影只格外明显。
疲惫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一天的军训耗尽了体力，晚自习上的差距感又给了她沉重一击。
这个陌生的城市，这所知名的学府，的一切光鲜和挑战，都真实地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她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云洲市的夜空看不到几颗星星，只有城市霓虹映照出的昏黄光晕。
她想起望溪村夜晚璀璨的星河，想起父母送别时殷切而不舍的目光。
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握紧了书包带子，加快了回宿舍的脚步。
路还很长，她必须习惯一个人走。
宿舍里，周晓雯和李珊正在分享家里带来的水果，看到她进来，笑着招呼了她一声。
姬茹雪依然只是腼腆地笑笑，摇摇头，拿起自己的暖水瓶和水盆，默默走向水房，准备洗漱。
温热的水流暂时驱散了疲惫，但她心里清楚，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新的磨砺还会继续。
这场名为“高中”的漫长战役，才刚刚打响第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