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白牡丹的绣花鞋踩在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响。
旗袍的下摆撕开了道口子,风灌进去,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她不敢停,渡边的脚步声像追魂铃,在巷子里荡来荡去。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日军的喊叫混着军靴声,越来越近。
白牡丹拐进条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堆着半堵塌了的墙,墙后是片荒废的菜园。
她刚翻过墙,就听见身后传来枪声。
子弹打在砖墙上,碎块溅了她一脸。
她扑进菜园里的萝卜地,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旗袍,冰凉地贴在背上。
“往这边追!”
渡边的声音就在墙外。
白牡丹屏住呼吸,往萝卜地深处爬。
泥土钻进她的指甲缝,混着凤仙花汁,红得发黑。
她想起小时候,娘也是这样在地里种萝卜,边种边唱《茉莉花》,那时的秦淮河,水是清的,天是蓝的。
不知爬了多久,她听见枪声远了,才敢抬起头。
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菜园的篱笆外,是条通往城西的路。
她扶着篱笆站起来,腿肚子抖得像筛糠,刚走两步,就看见路边的树干上,贴着张日军的布告——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凡窝藏共党者,格杀勿论”。
布告的旁边,还钉着张画像。
画的是个女人,眉眼像极了她,只是没涂凤仙花汁。
白牡丹心里一沉,看来特高科早就盯上她了。
她撕下块裙摆,蒙住脸,往城西走。
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大多是挑着担子逃难的,包袱里裹着锅碗瓢盆,孩子在怀里哭,大人的脸都灰扑扑的。
“让开!
让开!”
一队日军巡逻兵走过来,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
白牡丹赶紧往墙角缩,却被一个士兵拽住了胳膊。
“你的,干什么的?”
士兵的中文磕磕绊绊,目光在她蒙脸的布上扫来扫去。
“回……回太君,我是看病的。”
白牡丹的声音发颤,故意压得粗哑。
“看病?”
士兵笑了,伸手就要扯她的布。
白牡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把三寸长的银簪,是用来在紧急时刻自尽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喊着“军火库炸了!
军火库炸了!”
巡逻兵们立刻乱了阵脚,推搡着往那边跑。
白牡丹趁机挣脱,钻进了旁边的胡同。
胡同里有个早点摊,老板正收拾东西准备逃难。
白牡丹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块银元:“老板,给我买身衣裳,越普通越好。”
老板看了看她的旗袍,又看了看银元,赶紧从里屋翻出件灰布褂子和黑裤子。
白牡丹躲在摊后的棚子换衣裳,脱下旗袍时,看见里面的衬里己经被血浸透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刚才蹭到的。
“姑娘,你这是……”老板看着她耳坠上的珍珠,眼神里透着疑惑。
“别问。”
白牡丹把换下来的旗袍塞进火盆,“就当没见过我。”
旗袍烧起来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像极了枪声。
白牡丹戴上老板给的草帽,压得低低的,走出胡同。
街上的人更少了,只有几个穿黑风衣的人,在挨个盘查过往的行人——是特高科的便衣。
她不敢走大路,专挑小巷钻。
路过一家胭脂铺时,看见门口挂着的凤仙花,突然想起什么,进去买了盒最普通的胭脂。
铺子里的镜子蒙着灰,照出她苍白的脸,左耳的珍珠在镜中闪了下。
“姑娘,买这么红的胭脂?”
老板娘一边包胭脂一边打量她,“现在这世道,谁还有心思打扮。”
“给我娘买的。”
白牡丹低头付钱,声音里带着哽咽,“她老人家就爱这口。”
走出胭脂铺,她拐进条死胡同,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盒——那是她藏在旗袍夹层里的,里面装着显影液。
她拧开珍珠耳坠,取出胶卷,小心翼翼地浸进显影液里。
江防图的轮廓慢慢显出来,紫金山的碉堡,雨花台的战壕,看得一清二楚。
白牡丹的心跳得飞快,刚要把胶卷收起来,就听见胡同口传来脚步声。
白牡丹手一抖,显影液溅在灰布褂子上,洇出深色的斑。
她飞快将胶卷捞出来,往嘴里塞时,胡同口的脚步声己经到了巷尾。
是双黑色皮鞋,鞋跟沾着泥,在青石板上敲出钝响。
白牡丹背过身,假装系鞋带,指尖在口袋里摸到那盒胭脂——刚才顺手揣的,此刻倒成了救命的幌子。
“这位大姐,借个道。”
男人的声音裹着烟味,在她身后停下。
白牡丹转过身,将胭脂盒举到胸前,脸上堆出怯生生的笑:“官爷行行好,我男人等着胭脂送葬呢,他娘临终前就惦记这口……”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落在那盒掉了漆的胭脂上。
风卷着显影液的酸味掠过鼻尖,他突然往前凑了半步:“你手里拿的什么?”
白牡丹的心提到嗓子眼,正要用袖口去擦嘴角残留的显影液,巷口突然传来日军的呵斥声。
男人猛地回头,她趁机将胶卷往喉咙里一咽,胭脂盒“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走了!”
远处的日军在喊,“渡边太君让去绸缎庄***!”
男人骂了句脏话,转身就走。
白牡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扶着墙干呕起来——胶卷滑过喉咙时像吞了枚刀片,***辣地烧。
她捡起地上的胭脂碎片,往嘴里塞了块,猩红的粉末在舌尖化开,压过了显影液的涩味。
胡同深处,晨雾正慢慢散开来,紫金山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