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大明的世界只剩下两样东西: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的代码,以及右侧颈椎深处传来的一阵阵尖锐刺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忽视的痛,仿佛有一根生锈的铁钉,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旋入他的第七节颈椎。
他下意识地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用左手捏住后颈,力道之大,让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没用的。
这痛感早己不是肌肉劳损那么简单,它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他身体这个“底层操作系统”的致命错误警告。
屏幕上,一段复杂的异步调用逻辑在幽幽地发着光。
整个团队被这个bug困扰了三天,用户端的随机崩溃让产品经理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而大明,只用了三个小时,就定位到了问题的核心——一个极其隐蔽的、在极端并发条件下才会触发的资源竞争。
他看着那段有问题的代码,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夹杂着自负的微笑。
对他来说,修复它只是时间问题。
逻辑的世界里,一切皆有迹可循,再复杂的bug,也终有被解构和修复的一刻。
但他的身体呢?
他缓缓靠在冰冷的人体工学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三个月前,协和医院那位头发花白的专家,用一种近乎宣判的平静语气,向他解释了他的体检报告。
一种罕见的、进行性的自身免疫性疾病。
通俗点说,他的免疫系统疯了,开始无差别地攻击他自己的神经和器官。
“病因不明,目前没有根治手段。”
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延缓病程,提高你的生活质量。
你要有心理准备,大明。”
“心理准备”。
多么轻飘飘的西个字。
对一个程序员来说,这就像被告知:“你的代码明天就会被全部删除,而且没有备份。”
恐慌,然后是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虚无。
他睁开眼,视线越过面前的三联屏,望向窗外。
这里是他在京郊租下的一个独栋院子,远离了五道口的喧嚣和中关村的拥挤。
卖掉奋斗多年换来的那套“上车盘”后,他在这里建起了自己的“末日地堡”——一个由顶级服务器集群、精密仪器和无数电缆构成的技术巢穴。
服务器机房24小时不间断的低沉轰鸣,取代了城市的喧嚣,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背景音。
他拿起桌上早己冰凉的咖啡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半分睡意,反而让心脏传来一阵不规律的悸动。
他打开了第二个屏幕,上面不是代码,而是一本被他翻了无数遍的《道德经》电子版。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这古老的智慧,在过去的一年里,比任何技术文档都更能让他感到平静。
老子说,宇宙的本源、终极的规律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
这让大明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
他所面对的死亡,不也正是这样一个无法用现代医学的“语言”去描述和解决的“道”吗?
右下角的通讯软件弹出一个小小的头像,是老K。
“还没睡?
看看窗外的月亮,那才是永恒的KPI。”
大明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复。
老K,那个早他五年出道,惊才绝艳却在事业巅峰期抛掉一切、跑去大理开客栈的传奇黑客,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全部计划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说他“疯了”,反而给他寄来一箱普洱茶和一本手抄《金刚经》的人。
永恒的KPI……大明抬头看了看窗外。
今夜无月,只有厚重的云层和城市边缘泛起的、令人压抑的暗红色光污染。
永恒……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脑海深处的一扇门。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
左边是等待修复的复杂代码,一个虚拟世界的bug;右边是《道德经》里关于宇宙本源的玄妙描述。
一个疯狂到让他自己都感到战栗的想法,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形态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果说,他的身体是一套有缺陷的、即将崩溃的硬件。
那么,他的意识,他的思想,他的记忆,他作为“大明”这个存在的所有一切,不就是运行在这套硬件之上的核心程序吗?
硬件的崩溃是不可避免的。
CPU会烧毁,硬盘会损坏,内存会老化。
但是,程序……程序是可以迁移的。
只要有兼容的环境和足够的算力,一个程序可以在一台旧电脑上停止运行,然后在另一台全新的、更强大的服务器上,分毫不差地继续执行。
那,意识呢?
如果宇宙的本质也是一套规律,一套终极的“代码”,那是否意味着,可以用人类的代码去模拟一个“环境”?
一个可以承载意识的“虚拟机”?
他的目光变得炽热,甚至压过了颈椎的疼痛和心脏的悸动。
他不再是一个等待死亡的病人,而是一个站在新世界门前的、即将发起终极挑战的程序员。
弯道超车……不,这不是弯道超车。
这是在路的尽头,自己重新开辟一条新的赛道!
一条通往“永生”的赛道。
他将右边屏幕的《道德经》最小化,深吸一口气,然后颤抖着,在桌面上新建了一个文档。
他盯着那个空白的文档许久,仿佛在酝酿一个新世界的开端。
然后,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这个计划的名字:Project_Singularity.md (奇点计划)接着,他敲下了第一行,也是这个计划的最终目标:“目标:在物理世界不可避免的硬件衰减(死亡)到来之前,将意识流无缝迁移至一个可自定义时间流速的模拟宇宙。
现实世界一秒,虚拟宇宙万年。
以此,实现精神层面的永生。”
写完这行字,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
他知道,这看起来像天方夜谭,像一个绝望者的胡言乱语。
但他更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和疾病赛跑。
他是要,和上帝抢夺编程的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