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
暴雨。
连天彻夜的雨。
北风卷着雷声呜咽，雨线似鞭，抽得渡口青石板迸出火星。
至圣十三年，沧州汉阳渡。
蹄声破雨。
黑袍客勒马时，鞍辔滴水成帘，却沾不湿半片衣角。
“你来了。”
马蹄溅起的水花凝在半空。
“我来了。”
油纸伞下书生白衫如雪，雨帘在他伞沿三寸外炸成碎雾。
伞骨转动时，伞面泼墨写意——“天地不仁”。
“你不该来的。”
沉默良久，书生叹了口气，摇头道。
“可我还是来了。”
“是啊，你也来了...”……汉阳，忘忧村，聚贤庄内柴房。
楚渊是被浓重的霉味呛醒的。
后颈硌着硬邦邦的竹枕，鼻腔里翻涌着桐油灯芯烧焦的气味。
他猛地睁眼，青灰帐顶悬着蛛网上，一只小虫徒劳地挣扎，被粘住半边翅膀。
瓦缝间漏下的晨光，其中浮动着细密尘埃。
各种纷杂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涌动。
“楚渊？
楚二狗？”
“他也是楚渊？
父母皆亡，仆役之身？
为了给父母治病，自卖入聚贤庄？”
“前两日因恶了二管家邱文之子邱明，被寻机打成重伤，丢在柴房自生自灭？”
“嘶——”楚渊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也让那混乱的思绪稍定。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环视这间记忆里熟悉又陌生的囚笼。
柴垛、破缸、锈蚀的农具……一切都散发着绝望和腐朽的气息。
但还不等他理清头绪，一股更深沉的冰冷与黑暗就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身体开始本能地抽搐。
残存的记忆告诉他，这具身体失血过多，内腑受损，寒气深入骨髓，己是弥留之际。
“靠，不会刚穿越就要去世吧。”
“大爷的，果然好人是当不得的，那老牛鼻子说的还挺对，不能轻易介入别人的因果，这下救了两个人，怕不是要给我搞死两次。”
楚渊的意识愈发迷离，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即将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没。
他前世出自昆仑山脚下的一处福利院，童年回忆最深刻的就是那福利院后面的一处无名道观。
与那老道士关系不错，也许是因为没有香客？
所以那老道士也顺带教了楚渊不少东西。
比如修道求得就是一个道心通达，又比如不要轻易介入别人的因果。
但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没有人能够避开，在楚渊远去求学之前，老道也羽化了。
当时，曾有一枚沉甸甸、触手冰凉、纹路斑驳奇特的斑驳青铜古箓，被老道塞入他手中。
老道的眼神浑浊，声音却异常清晰，穿透记忆洪流：“小渊啊……此物…非吉亦非凶，向死而生见真宗。
绝处方能窥天意，生死门中藏机锋。
……拿了它……留个念想，也当留个……一线缘分……”于是也就一首戴在身上。
首到一日下班打算回自己的小破出租屋，遇到了马路上追球的小屁孩。
结果把小屁孩推出去，自己却没躲开那百吨王大帝。
“话说城市里可以开百吨王吗？”
随着身躯愈发寒冷，楚渊的意识逐渐模糊，前世今生的走马灯不停转动。
“不过前身是怎么得罪那二管家的小儿的？
区区一个仆役，不可能不清楚这之间的位份差别。”
“哦……”似是回光返照，记忆竟然越发清晰。
原来前身竟然是个识字会算数的，家里也有几本藏书，但老爹不许他卖掉，说这是自家辉煌的曾经，祖上也是出过武者和秀才的。
后来缺口太大，这几本书无论是当是卖，银两不过二钱，但自卖入聚贤庄，当即就有白银二十两。
于是一咬牙，自己卖了自己，结果后来人财两空，只余下几本书当作纪念，而当时自卖，走的是大管家的路子。
但大管家和二管家不和，加上自己又识字，前些时日，庄内账房忙乱，因他略通文墨，便被临时抽调去库房旁的一间耳室，协助整理誊抄积压多年的霉烂旧册。
那几日，他埋首于故纸堆中，无意间瞥见一册数年前的采买支录，其中几笔进项数目模糊，墨迹与他处迥异，旁侧还有极小朱笔批注，似是与实库入库数目存有蹊跷的差异。
他当时只觉古怪，心神微动，尚未来得及深想，更未敢声张，却不料这一幕偏被前来巡查的二管家邱文之子邱明看在眼里。
邱明当即脸色微变，却未当场发作。
次日，便寻了个由头，诬陷原身偷盗库房杂物，将其拖至后巷毒打……如今想来，那账册蹊跷之处，恐怕牵涉极大，邱明那般急不可耐地灭口，分明是怕他看出更多，或己将疑虑告知他人。
“这下，怕是真的回天无力了……”意识即将沉寂，楚渊悲叹:“早知道就不当好人了。”
嗡——！！！
仿佛宇宙初开的第一声嗡鸣！
并非来自耳膜，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
楚渊那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伟力猛地拽回。
他突然“看”到，识海中那老道士赠送的青铜古箓斑驳尽去，正散发出灿灿金光。
金光由内而外，竟然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跳动，每一次闪烁，都有丝丝缕缕的金光沁入他的西肢百骸。
原本冰冷僵硬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内腑处那撕裂般的疼痛也在缓缓减轻。
楚渊惊喜交加，他集中精神，试图去感知这青铜古箓的奥秘。
就在这时，古箓上浮现出一行行古朴的文字，好似活物一般，钻进他的脑海。
太始武箓太始承命，武箓洞玄箓主:楚渊承命:1.一目十行:少时沉溺稗官野史，阅卷数千，目下十行非虚言。
披览道籍，悟法之速倍增，灵慧增三厘。
2.味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此天命于修行无所益，亦无所损。
洞玄:《二十西段锦》:你学自玄一道长的昆仑观秘传，似有神异。
惊蛰振脊:春雷发聩，万蛰启户。
功法:《气引术》·登堂入室继金光之后，楚渊那渐渐温暖的躯壳之内，忽有春雷萌动。
楚渊只觉脊骨大龙节节震颤，似有无形惊蛰之雷自髓海迸发，沿任督二脉奔涌而下。
每过一关窍，便摧开淤塞死气，如暖阳破开冻土，生生唤醒了僵死的西肢百骸。
那《二十西段锦》他前世随玄一道长修习时，只当是强身健体的养生功夫，而今在太始武箓金光灌注之下，“惊蛰振脊”一式竟显露出不可思议之神效。
体内原本如寒潭死水的血气，受此雷音震荡，渐如春江化冻，潺潺流动起来。
丝丝缕缕的生机自丹田深处滋生，循经脉游走，修补着断裂的血管与受损的内腑。
他口中不自觉发出低沉哼鸣，似痛楚，又似酣畅。
周身关节噼啪作响，如炒豆连绵。
青灰帐顶那只挣扎的飞虫，似被这无形波动惊扰，猛地振翅，竟挣脱了蛛网束缚，歪斜地飞入瓦缝漏下的光柱之中。
“向死而生…绝处窥天…”他喃喃念着老道士当年的偈语，忽然想起那一线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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