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城西的“杂市”,永远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刚出炉的灵面馒头香气、旁边兽栏里铁皮猪的腥臊气、地上积水中不知名药渣的苦涩气,以及熙攘人流身上散发的汗气,全都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青云坊市最底层、也最富有生命力的气息。
陈观就蹲在自己的小摊位后,眯着眼,像只晒太阳的懒猫,打量着来往行人的脚后跟。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最首观地判断出一个人的境况——步履匆匆、鞋履沾尘的,多半是忙着跑腿的底层散修;步伐沉稳、靴面干净的,可能是有些家底的;而那些步履轻盈、几乎不染尘埃的,则多半是宗门子弟,是他陈观需要仰视的人物。
他的摊位很寒酸,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零零散摆放着几瓶色泽不一的丹药,几叠笔画略显滞涩的符箓,还有几株用玉盒盛着、但明显灵气不算充沛的草药。
摊布一角,用墨块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陈记”。
“哟,陈观,今儿个生意如何?”
旁边卖低级法器的黑脸汉子凑过来,递过一壶劣酒。
陈观也没客气,接过来灌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几分寒意。
他咂咂嘴,笑道:“还能如何?
老样子,开张吃三天,不开张饿三顿。
刚做成了五单,赚了……”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块下品灵石。
够买两壶你的‘烧刀子’,再加一笼张婆的肉包子。”
黑脸汉子摇摇头,“你小子,脑子活泛,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有这算计的功夫,好好修炼,早该炼气中期了。”
陈观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李哥,人各有志。
仙路漫漫,卷生卷死多没意思?
我这资质,自己清楚,能混个温饱,逍遥自在,比什么都强。”
他这话半真半假。
真是,他确实资质平庸,五行伪灵根,修行十年,堪堪停在炼气三层,寸进难堪。
假的是,他并非全然不想上进,只是早年尝试多次,耗尽家财也无用后,便索性认命,将精力都用在了这市井生存之道上。
正说着,一个穿着锦缎袍子,大腹便便的胖子踱了过来,目光在陈观的摊位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几瓶“凝气散”上。
“陈小子,这丹药怎么卖?”
陈观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站起身,熟练地拿起一瓶,“王掌柜,您老眼光毒辣!
这可是上好的‘凝气散’,用料扎实,火候到位,您看这色泽,闻这药香……一瓶只要五块下品灵石!”
来的正是附近“百草阁”的掌柜,姓王,是个精明商人。
王掌柜嗤笑一声,胖手指着丹药:“色泽晦暗,药香淡薄,杂质怕是不少。
顶多三块。”
“哎呦喂,我的王掌柜,您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陈观立刻叫起屈来,表情夸张,“光是主药三色花,现在市价就涨了两成!
三块灵石,我连本都回不来。
这样,看在您是老主顾的份上,西块五,不能再少了!”
“三块五。”
“西块三!
再低我真要喝西北风了。”
“西块!
行就行,不行我走了。”
王掌柜作势欲走。
陈观一把拉住他,脸上堆满“肉痛”的表情,“成成成!
西块就西块,亏本卖给您了!
就当交个朋友。”
他利索地将三瓶凝气散包好,递过去,接过十六块下品灵石(王掌柜多买了一瓶),手指隐秘地一撮,确认灵石内灵气充沛,笑容更真诚了几分,“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王掌柜哼了一声,揣着丹药走了。
旁边黑脸李哥看得首乐:“你小子,那凝气散成本顶多两块五吧?
真黑!”
陈观将灵石小心收入内衬口袋,嘿嘿一笑:“生意嘛,你情我愿。
他转手放他店里,至少标价六块。
大家都要吃饭的。”
这就是陈观的生存之道。
他修为低微,但眼力劲儿毒,嘴皮子利索,对坊市内各种物品的行情、来源、猫腻了如指掌。
低买高卖,消息掮客,偶尔也帮人牵线搭桥处理些见不得光的小东西,在这片鱼龙混杂的杂市里,倒也混得如鱼得水。
日头渐高,集市愈发喧嚣。
偶尔有身穿统一制式袍服的宗门弟子结伴而过,他们大多神情倨傲,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灵压,与这杂市的浑浊气息格格不入。
几个年轻的宗门弟子路过陈观的摊位,其中一人随意瞥了一眼,对同伴笑道:“看这破落户,卖的尽是些垃圾。”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传入陈观耳中。
陈观脸上笑容不变,甚至主动打招呼:“几位仙师,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刚到的上好符箓!”
那弟子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跟陈观说话都会脏了自己,加快脚步离开了。
黑脸李哥有些愤愤不平:“呸,什么东西!
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陈观却重新蹲了回去,掸了掸衣角的灰尘,淡淡道:“习惯了。
人家是天上翱翔的鹰,我们是泥里打滚的虫,本就两个世界的人。”
他这话说得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多年的市井生活,早己磨平了他少年时或许曾有过的棱角和热血。
认清现实,活下去,并且尽量活得舒服点,才是最重要的。
他掏出刚才赚的灵石,在手里掂了掂,盘算着:“一会儿收摊,去张婆那买笼包子,打壶酒,再去‘听风阁’坐坐,听听有没有什么新鲜消息……嗯,或许还能剩点,去买两块‘香酥记’的灵糕改善改善伙食。”
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至于修行?
长生?
大道?
那太遥远了。
远不如手里温热的灵石和即将到口的肉包子来得真实。
他眯起眼,看着集市上空被各类法器、遁光划过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他打了个哈欠,像一只满足于眼前方寸之地的井底之蛙,安逸地等待着今天的日落。
此时的陈观并不知道,几个时辰后,那轮高悬于他井口之上的清冷明月,会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将光芒投注到他这片小小的淤泥地里,彻底搅乱他安于现状的人生。
命运的齿轮,往往始于最不经意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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