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芷微刚把热水壶端上桌,婆婆就利索地伸手摘过盖子,像在医院查房一样检查剩余水量,语气带着无声的警告:“芷微啊,今天水补得晚了点吧,老爷子的花茶都快凉了——以后要记得留心些。”
她低声应着,笑容温柔得像被滤镜美化过,“我刚和小西去楼下遛弯回来,有点慢了。”
目光闪过一丝不甘,却又迅速收敛,只余***贴好媳妇的模样。
公公在沙发上点点头,新闻联播播音员的声音和茶水搅拌声混成背景噪音。
婆婆转头看孙子吃橙子脸上的汁水,嘴里碎碎念着:“晚上别吃太多甜的,牙坏了不值。”
蔡芷微坐在餐桌旁斜靠椅背,手指轻轻卷着手机充电线。
她记得医学院实习时,自己的手可以抓住开颅手术的器械,如今小心翼翼地端水倒茶,仿佛一套满分的角色扮演剧。
曾有同学笑她“完美适应社会环境”,此刻她却只觉得自己像机关人偶,被期望的丝线牵着行动。
餐桌上家族对话一波又起。
蔡芷微的丈夫周启泓摸着手机,不太投入地接口:“妈,不用天天念,孩子牙都快长齐了。”
婆婆半眯着眼,看向蔡芷微,语气慢慢由碎念转为关心,“芷微,你这周还给小西报了新早教,是吗?”
“嗯,叫‘星跃启蒙’——说是开发右脑什么的,”她把早教宣传册递过去,婆婆翻了两页,满脸写着“咱不用这些花哨玩意儿”。
丈夫随口补刀:“我们小时候哪有这些,都是自己玩泥巴。”
小西这时蹦到茶几旁,举着玩具小熊咿咿呀呀地给公公“做检查”。
家人都在围观,蔡芷微却觉得自己像圈外人,明明是主角,却始终没有台词。
她顺势跟小西玩起“假装医生”,动作无比熟练,那一瞬间,医学院的时光仿佛隔世。
“妈,芷微以前是学医的,手法肯定标准。”
丈夫笑着对婆婆说。
婆婆闻言,表情略微凝重:“学医是很好,可照顾家庭也不能马虎。
女人嘛,最重要还是家里安稳。”
蔡芷微笑着没有反驳,低头继续陪小西玩。
她在心里默念:安稳和成全,差了一个自我。
手机震动,是医学院同学群的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来参加校友聚会,只是,她己错过了太多次。
午后阳光透过窗纱,像滤过的柔光,铺在餐厅地板上。
婆婆抱起孙子去午睡,丈夫在电脑前处理工作,只剩她一个人在厨房收拾残局。
自来水流动间,她瞥见窗外的高楼——那本该属于她的世界,仿佛一块被玻璃隔开的舞台。
她叹口气,拍了拍手上的水渍,循着小西的叫声走向客厅。
门口,熟悉的敲门声打破沉寂。
“芷微姐,你家住得比我早,经验多,来早教班你还得罩着我啊!”
是秦一芮,刚把“贤内助”标签插在自己的脑门上,笑得像谁欠她几万块。
她抱着文件袋和绘本,脚后跟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哒作响。
蔡芷微很快反应过来,递上欢迎的笑容,“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报班,早教圈我还很嫩——你真该跟我学造假。”
秦一芮换鞋时小西绕着她转圈,像在评判新来的“成人新朋友”。
秦一芮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小西:“小朋友,你觉得妈妈像傀儡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啊,每天都在‘按指令执行’。”
小西眨巴眼睛,没有抢答。
蔡芷微一愣,忍俊不禁地开口:“按指令执行,这听着像程序员,没人怀疑咱们是被编程的吗?”
秦一芮夸张地手一挥:“我老公微信里经常跳出什么‘超级妈妈进度提醒’,一下子自觉脑门全红警,仿佛在公司上‘生产线’。”
两个女人对视一笑,笑声干脆利落,像跳过沉重现实的小小叛逆。
仿佛在这一刻,她们从千篇一律的“家庭机器”名单里抽身,暂时成为吐槽小队。
秦一芮挥舞着早教宣传册:“你看这‘培养领袖气质’,我觉得该先给家长补补勇气——要不咱们下次把早教老师骗出来,首接问她怎么‘领导家族***’。”
蔡芷微故作激动:“领导家族?
你这是鼓励我革命啊!”
她回头望向厨房,压低嗓音,“不过我们家的‘大家长’防御力太强,革命最容易被厕纸覆盖。”
两个人乐得前仰后合,话语像糖果炸弹,嗑掉了饭桌上的乏味。
小西拍拍桌子,安静地看着她们,似乎突然明白妈妈的笑不是给家里的,是属于外面的世界的。
秦一芮收起笑,认真问道:“你真的没打算重拾医学生涯?
你看你给小西检查全流程专业得好像随时能抢救个洋娃娃。”
蔡芷微眼底闪过隐约的向往,却很快用温柔的现实抹去,“其实也动过很多次念头,但家里大家都觉得女人太有事业心会闹出麻烦,照顾好孩子才是幸福。
你忍得了吗?”
秦一芮摊手,“我忍不住。
你看我表面热爱创业,实际上天天内心‘宫廷剧即视感’——公婆和老公轮流登场,就差一个太监在门口报幕了。”
蔡芷微笑弯了眼,突然莫名觉得安心。
或许旁人难懂这些幽默、这些自嘲,也只有女性之间才能读懂其中藏起来的苦涩与温度。
小西拉住妈妈衣角,“妈妈,你还会做医生吗,像动画片那样厉害?”
她蹲下抱住儿子,轻轻揉揉他的头发,“妈妈很久以前会的,现在主要负责治好你的‘闹腾症’。”
秦一芮补刀:“等他上小学,你就有借口晚上开视频会,首播医学讲座,给家里来一场‘女性职业复活节’。”
蔡芷微忍不住笑起来。
厨房门拉开,婆婆端盘水果出来,听见这边聊天,眉头轻蹙:“芷微,别累着,女孩子还是要多休息。
有什么不开心跟妈说,别憋在心里。”
她应了一声,声音轻柔得像散进阳光里。
“妈,我挺开心的,没事。”
秦一芮朝她眨了下眼,那是这个城市里女人们独有的暗号:我懂你,你不是一个人。
气氛温暖而轻松,两个女人用笑话补缀生活的裂缝。
仿佛在无数被定义的角色缝隙里,悄悄为自己保留了一点自由。
临走前,秦一芮拍了拍蔡芷微的肩膀,小声道:“下周早教别忘了,咱们继续搓吐槽大会,妈宝傀儡也要联谊。”
蔡芷微打趣回敬:“我负责教医学术语救急,你负责教我怎么‘公司有事马上跑路’。”
秦一芮指了指门口,“记住,小西一闹就说‘妈妈开会去啦’,这就是女性自***的第一课。”
门合上。
太阳斜照在客厅木地板的缝隙间,蔡芷微望着门外,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这场“傀儡生活”或许未必能立刻让她挣脱束缚,但至少在某些时刻,她们是并肩作战的朋友——不是被编程的角色,而是一群彼此唤醒的女性。
窗外的城市渐渐吵闹起来,她觉得,也许自己的故事,还可以再往远处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