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朱漆大门在宾客身后缓缓合上,方才还满是喧闹的空间瞬间沉寂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衬得气氛愈发凝重。
沈清辞站在原地,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石榴红的襦裙在烛火下泛着光泽,却没了定亲日该有的喜庆,反倒像是染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沈清辞只觉左脸颊一阵***辣的疼,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也晃得厉害,几颗细碎的翠珠险些坠落。
晚翠吓得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小姐!”
沈清辞稳住身形,抬手抚上被打的脸颊,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她缓缓抬眼,看向面前怒不可遏的沈毅。
沈毅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抖:“沈清辞!
你可知你今日做了什么?!
当众撕毁婚约,还污蔑顾家家风,你是想把沈家的脸都丢尽吗?!”
他一生征战沙场,镇守边关,靠赫赫战功挣下侯府的爵位,最看重的便是家族名声。
今日定亲宴本是沈家的喜事,却被沈清辞闹得鸡飞狗跳,宾客们离开时的眼神他看得真切,那里面有同情,有嘲讽,还有探究——这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怒火中烧。
柳氏也连忙上前,拉着沈毅的胳膊劝道:“老爷,你别气坏了身子。
辞儿许是今日太紧张,又或是做了噩梦还没缓过来,才一时糊涂说了胡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说着,又转向沈清辞,眼中满是担忧:“辞儿,快跟你父亲认错,说你今日是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
沈清柔也站在一旁,怯生生地开口:“父亲,母亲说得对,姐姐定是吓坏了。
方才在房间里,姐姐还做了噩梦,嘴里一首喊着吓人的话呢。”
她这话看似帮沈清辞辩解,实则是暗示沈清辞精神状态不佳,今日的话当不得真。
沈清辞却没有如他们所愿低头认错。
她放下抚着脸颊的手,目光平静地看着沈毅,声音没有半分颤抖:“父亲,女儿没有糊涂,也没有说胡话。
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取消婚约,是女儿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与沈家名声无关,反而是在为沈家避开祸患。”
“避开祸患?”
沈毅怒极反笑,指着门外,“你看看外面!
宾客们议论纷纷,顾家那边怕是己经得知消息,你还说这不是丢沈家的脸?
你还说这是避开祸患?!”
他越说越气,若不是柳氏死死拉着,他怕是还要再动手:“顾言深是京城有名的温润公子,顾家世代书香,与我们沈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多少人羡慕?
你倒好,一句话就给毁了!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清辞看着父亲愤怒的脸庞,心中泛起一丝酸涩。
前世的父亲,也是这样护着她,护着沈家,可最后却落得个被诬谋逆、斩于刑场的下场。
她知道父亲现在无法理解她,可她必须坚持——她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父亲,”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声音放柔了几分,却依旧坚定,“女儿知道您看重名声,看重门当户对。
可名声和门当户对,终究抵不过人心险恶。
顾言深并非表面那般温润,顾家也并非那般清白。
今日女儿若是不取消婚约,他日沈家定会因这门亲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还敢胡说!”
沈毅厉声打断她,“顾言深的为人,为父看在眼里,他对你一片真心,怎么会是你说的那般人?
还有顾家,顾大人为官清廉,深受皇上信任,怎么会不清白?
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证据?
沈清辞心中苦笑。
她所说的证据,要么是前世听来的隐秘,要么是尚未发生的事情,如今根本无法拿出来。
她总不能告诉父亲,她是重生回来的,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父亲,女儿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
沈清辞坦诚道,“但女儿可以向您保证,今日所言绝非空穴来风。
您若是不信,不妨派人去查一查——查上个月顾言深是否在西郊别院与户部侍郎家的小姐见过面,查顾大人那笔巨额银子的来路。
若查到结果,父亲便知女儿所言非虚。”
沈毅皱紧眉头,盯着沈清辞的眼睛。
他女儿一向温婉听话,今日却异常坚定,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不像是在说谎。
难道……顾言深真的有问题?
柳氏也看出了不对劲,她拉了拉沈毅的衣袖,小声道:“老爷,辞儿一向稳重,若是没有把握,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不如……我们就派人去查一查?
若是真有问题,取消婚约也是好事;若是没有问题,再向顾家赔罪,想办法挽回,也不迟。”
沈清柔听到这话,心中一慌,连忙说道:“父亲,母亲,这怕是不妥吧?
若是派人去查顾家,传出去岂不是更得罪顾家?
再说,姐姐也只是随口一说,哪里就能当真呢?”
沈清辞冷冷地瞥了沈清柔一眼:“妹妹怎么就知道我是随口一说?
难不成,妹妹早就知道顾言深的那些事?”
沈清柔脸色一白,连忙低下头:“姐姐,我……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太冒险了,没有别的意思。”
沈毅看了看沈清辞,又看了看神色有些慌乱的沈清柔,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他沉默片刻,终于松了口气,对管家吩咐道:“你立刻派人去查,查清楚顾言深上个月在西郊别院的行踪,还有顾大人那笔银子的来路,务必查得仔细,不要声张。”
“是,老爷。”
管家连忙应声退下。
沈毅又看向沈清辞,脸色依旧难看,语气却缓和了几分:“我己经派人去查了。
若是查到顾言深真有问题,这门亲事取消便取消了,为父也不怪你。
可若是查不到任何问题……”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若是沈清辞说了谎,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辞心中一松,连忙说道:“父亲放心,女儿绝不会拿沈家的安危开玩笑。
若是查不到问题,女儿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希望你说到做到。”
沈毅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今日之事,你暂且回房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柳氏连忙上前,拉住沈清辞的手,心疼地摸了摸她被打的脸颊:“辞儿,委屈你了。
你父亲也是气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回房后我让厨房给你炖点燕窝,补补身子。”
沈清辞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母亲,我没事。
您也别太担心,等查到结果,父亲自会明白。”
柳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你先回房休息。
有什么事,母亲再去看你。”
沈清辞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跟着晚翠离开前厅。
走到回廊时,晚翠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您真的确定顾公子有问题吗?
若是查不到……会查到的。”
沈清辞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顾言深和顾家的那些龌龊事,绝不会藏得那么深。”
前世她就是因为太傻,太相信顾言深,才没有发现这些问题。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两人刚走到沈清辞的院落门口,就见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对着沈清辞屈膝行礼:“大小姐,顾公子还在前院门口不肯走,说要见您,还说……还说要您给他一个说法。”
沈清辞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顾言深倒是不死心,还想再来纠缠。
“告诉顾公子,”沈清辞声音冰冷,“我与他己无任何瓜葛,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若是再不走,就别怪我让管家派人把他‘请’走。”
丫鬟愣了一下,连忙应声:“是,大小姐。”
看着丫鬟匆匆离去的背影,晚翠担忧地说道:“小姐,顾公子这样纠缠下去,怕是会引来更多人议论。”
“议论就议论吧。”
沈清辞淡淡道,“比起前世沈家满门抄斩的惨状,这点议论又算得了什么?”
她推开院门,走进院内。
庭院里的红梅开得正艳,白雪压在枝头,红白相映,格外好看。
沈清辞站在梅花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花瓣,指尖传来一丝冰凉。
顾言深,沈清柔,你们的好日子,不会太久了。
这一世,我会一步一步,把你们欠我的,欠沈家的,都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