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斜挂，京师夜幕笼罩，仿佛一层用旧了的黑纱，将人世的喧嚣压得死死地。
许半仙挣着张三贵的衣角，从贡院人潮间钻出来，满头油汗依旧反射着街灯的光。
“半仙，你走慢点，我刚才摔了一跤，膝盖还在咣咣叫疼呢！”
张三贵一边搓着腿，一边伸长脖子望向西周，像是怕夜色里突然跳出个无头鬼。
许半仙涎着脸：“亏你还是条好汉，就这胆色，哪天真见了阎王爷，估计也能笑着送他两钱利市。”
张三贵哼哼道：“钱这玩意儿，见了鬼都要给啊。”
两人刚一拐进破庙巷，只见远处巷口聚着一堆人，鬼鬼祟祟却又吵吵嚷嚷，气氛比白天还热闹。
许半仙眼睛一亮：“瞧见没，要么死人了，要么有鬼作怪。”
“你又瞎说。”
张三贵嘴上逞硬，脚步却怯生生地跟着许半仙靠近人群。
巷子里阴风如梭，老杜家的屋门前挤着七八个邻里，个个脸色复杂——既害怕又稀罕。
地上瘫着个半老头，嘴巴张着，双目圆睁，身上盖着两株稀稀拉拉的野菊。
许半仙一靠近，便见人群中立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书生”，下巴清秀，眉目间带着不容小觑的正气。
苏清婉今晚卸了儒冠，那男装倒显得格外飘逸。
她皱着眉，一手指着案发现场，一手持折扇拍案：“诸位休要乱动，此处疑有命案！
谁也不可擅动尸首——你又不是官府的。”
一名银发老妇嘀咕。
苏清婉扯高嗓门：“你要会查案还轮得到我？
昨夜老杜家儿子说看见了鬼，今日就出了人命，不查清楚要遭天谴！”
许半仙悄声对张三贵道：“这书生嘴巴倒挺硬，像是个闹事的。”
张三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许老兄，要不咱俩先看看热闹，别贸然搅进去。”
话音未落，巷外忽然传来一阵铿锵脚步。
五六名锦衣卫晃着铁器，沉声喝道：“都退开，只许官差查验！”
为首一人，脸色泛冷光，正是陈白石。
他目光如刀，一扫人群，最后定格在许半仙和苏清婉身上。
陈白石上前，俯身检视尸体，鼻翼微动：“死者七窍流血，瞳孔异样，身上却无伤痕。
昨夜‘闹鬼’是怎么回事？”
众人哑口。
许半仙却扭头对苏清婉低声道：“姑娘……呃，公子，敢问你可懂得阴阳相克之法？”
苏清婉冷眼横他：“你是道士，我是书生，阴阳八卦还是请你自个在庙头念叨。”
许半仙嘴快：“我是半吊子，你敢信不？”
话虽痞，却不无诚意。
现场气氛一时变得古怪，众人各怀心思。
陈白石抬眼，盯住许半仙：“你就是上次贡院外掺和案子的‘许半仙’？”
“锦衣卫大人英明，小民混口饭吃，绝无半分干涉天理之意。”
陈白石不语，只盯着他那双机灵的眼。
忽然，从屋檐下探出个油腻人影，背后拖着脏兮兮的道袍，一脸贼笑：“诸位莫慌，贫道有一招‘百鬼夜行符’，可供驱邪避祸。”
众人侧目，原是咸鱼道长。
许半仙低头：“又是你这没用的道袍精！”
咸鱼道长也不恼，反倒献宝似的捧出一摞符纸：“谁要，请自备五文铜钱。”
陈白石冷呵一声：“胡闹！
死者身无外伤，凶手未必是鬼怪。
锦衣卫一贯查案有据，不许丢人现眼。”
他说完，眼神一扫苏清婉，“此后此案归我，谁敢妄议一字，罪加一等。”
许半仙嘴里“啧啧”地响着，心中却暗自盘算：这陈白石摆明了要查清，自己偏偏又被盯上，若不好好应对，岂不是送上门的肥羊？
苏清婉则冷静得很，在一旁观察尸体细节：“死者口中有一撮白粥，唇边还有没嚼干净的葱花。
如此深夜，怎会吃粥？”
张三贵趴在许半仙耳旁：“许哥，要不要咱俩也查查？
说不准还有赏钱。”
许半仙睨了他一眼，低声：“你就惦记钱？
万一查出真事，你有命花？”
张三贵憨笑：“有钱，死了都能埋。”
这时，咸鱼道长倚着门框，大摇大摆地吹嘘：“贫道昨儿路过此地，隐约听闻阴风杂色，怕是有冤魂作祟呐。
按我道观秘法，正是‘西野无主，鬼祟夜行’！”
陈白石神色凝重：“少添乱。
你昨夜到底听到什么？”
咸鱼道长捏着胡子道：“听见有人低声哭泣，未见人影。”
苏清婉凝视尸体，神色倏然一变：“死者发根竖立，又无外伤，如今极有可能中了‘惊魂毒’。
但到底是人为还是鬼祟，还须细查。”
许半仙忽然灵光一闪，指着死者手腕上的衬布：“张三贵，你可看见这是什么？”
张三贵凑近看了看，愣道：“好像是……一枚银钱？”
许半仙双眼一亮，大声道：“众位！
死者手里攥着的是‘七星铜母’，乃江湖术士驱邪之物！
此物失于民间，死人沾手，未必不是人祸。”
陈白石蹙眉，方要追问，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呼：“杜家的小儿昨夜说见了脏东西！
如今轮到父亲丧命，官差大人，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叫喊声越起越乱，围观百姓情绪激动，竟有几人开始撒纸钱——夜色里灵性西射，京师的古巷，一时像起了阴兵过道。
苏清婉目光转向许半仙，声音低低：“你要是真的有些能耐，不如助我查查案情。
真正的鬼，可不是只在死人身上。”
许半仙狡黠一笑，一手拍胸：“姑娘你就等着，许某明日叫京师都知晓这‘夜鬼案’是闹剧还是黑幕。”
陈白石冷眼扫过许半仙和苏清婉，他捕捉到了两人间微妙的默契，却只淡淡道：“你们俩既然蹲在案发现场，那就别想溜走，哪怕是只苍蝇，今晚一并带回锦衣卫衙门问话。”
张三贵“哎哟”一声，向许半仙小声抱怨：“哥，这下连夜奔衙了，咱啥时候才能消停？”
许半仙却罕见地不嬉皮笑脸，只在夜风里望着屋中那具死者的尸首，心思转得比昨夜京师的风还快。
不远处的咸鱼道长悄悄收起符纸，斜眼留意着西周动静。
京师夜色浓得化不开，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招呼鬼神。
许半仙一行被两名锦衣卫押出了巷口，身后巷子的黑影仿佛在吞噬一切秘密。
而苏清婉执扇在手，目光如炬，分不出究竟是在盯着案情，还是盯着许半仙。
在这幽幽古巷的夜里，人的心思，比鬼还难猜。
队伍缓缓走向衙门旧址，脚步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响声。
夜风咸涩，仿佛预示着这桩拙劣的“鬼案”背后，埋着京师更深的隐秘。
他们的影子被月色拉得老长，一路延续到那些无人知晓的市井古谭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