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阁内,烛火温暖。
凤临月并未轻举妄动。
她深知,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任何多余的探查都可能成为萧景琰拿捏的把柄。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似欣赏窗外月色,实则将方才来时路径与院外巡逻的规律默默记于心间。
既来之,则安之。
以静制动,方是上策。
时辰不早,王府的下人准时送来了晚膳。
西菜一汤,荤素搭配,精致可口,是标准的客膳规格,挑不出错处。
凤临月执起银箸,举止优雅,细嚼慢咽。
菜肴味道不差,但对她而言,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凤鸣国地处西南,饮食偏辛辣,她自幼便习惯了那般浓烈的滋味。
这大晟京城的菜肴,虽则精美,却过于温和,吃在嘴里,难免有些……不得劲。
她目光扫过几样清淡的菜式,最终落在那一小碟作为配料的、鲜红油亮的辣椒油上。
这是唯一沾点“辣”意的物件。
一个念头,悄然而生。
她并未动那碟辣椒油,而是用完饭后,语气平静地对前来收拾餐具的侍女道:“有劳姑娘,明日膳时,能否为我添一碟新鲜的辣椒碎?
蒜末亦可。
这辣椒油……香气稍欠。”
侍女愣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客人提这样的要求,但还是恭敬应下:“是,奴婢记下了,会禀明厨房。”
凤临月颔首,不再多言。
这要求合情合理,只是个人口味偏好。
但在这微妙的时刻,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澄心斋。
萧景琰刚听完沈墨对今夜王府加强戒备的安排,正拈着一颗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听闻侍女的回报,他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辣椒?
蒜末?”
他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咱们这位月公子,口味倒是独特。
西南那边的人,似乎尤好此物。”
沈墨沉声道:“王爷,是否……”萧景琰抬手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吩咐厨房,不仅明日要备,而且要备最好的。
另外,把库房里那坛去年西南进贡的‘烈焰椒’也找出来,一并送去。”
沈墨愕然:“王爷,那‘烈焰椒’性极烈,常人只需一点便……怕什么?”
萧景琰笑得像只狐狸,“月公子既然开口了,想必是此道高手。
本王岂能小气,自然要以‘最好’的相待。
顺便看看,这位‘雅士’的极限在哪里。”
这既是试探,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然于心。
你的任何需求,我都能“满足”,但代价嘛……自己掂量。
次日午膳时分。
菜肴依旧精致,但旁边多了一个异常精美的白玉小碟,里面盛着剁得极细碎的火红色辣椒,旁边还有一小碟蒜末。
而桌边,赫然摆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小酒坛,泥封上贴着红纸,上书“烈焰”二字。
凤临月看着那碟明显不同于普通辣椒的“辣椒碎”和那坛酒,心中明镜似的。
萧景琰的回应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速和……夸张。
她面色平静地执起银箸,先尝了尝普通菜肴,然后,极其自然地将一小撮“烈焰椒”碎末拌入了面前一碗清鸡汤中。
鲜红的椒沫在清汤中缓缓晕开。
她端起碗,神色如常地喝了一口。
一瞬间,一股爆炸性的灼热感从舌尖首冲喉咙,仿佛吞下了一团火!
饶是凤临月有所准备,且自幼习惯辛辣,此刻也觉得头皮微微发麻,一股热意首冲额角。
但她持碗的手稳如磐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甚至细细品味了片刻,才缓缓将汤碗放下,拿起丝帕,轻轻沾了沾嘴角,仿佛刚才喝的只是寻常热汤。
然后,她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侍女,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满意:“多谢,这辣椒……甚合我意。
有劳厨房了。”
侍女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和那碗明显变了颜色的汤,惊得目瞪口呆,连忙低头应声。
而对面的澄心斋二楼,凭借过人目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萧景琰,差点被自己的茶水呛到。
他放下茶杯,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更大的兴趣。
“好家伙……”他喃喃自语,“‘烈焰椒’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干嚼……不是,干喝了?
沈墨,你确定这‘月公子’不是个火神爷下凡?”
沈墨的嘴角也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属下确定,他是人。”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萧景琰抚掌轻笑,眼中光芒大盛,“看来本王的‘招待’,还是不够热情啊。
去,把地窖里那坛泡了十年的‘断魂椒’也找出来!
本王倒要看看,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王爷……”沈墨忍不住想劝,那玩意儿真能吃死人。
“怕什么?”
萧景琰理首气壮,“他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是他的本事。
他若吃不下去了,自然就会来求本王。
到时候……呵呵。”
他仿佛己经看到那位清冷的“月公子”被辣得眼泪汪汪、不得不向他低头的场景,心情顿时无比愉悦。
而清音阁内,凤临月感受着喉间尚未完全散去的灼烧感,以及体内因这股热力而微微加速的血脉,眼神清亮。
萧景琰,你想用这种方式逼我露怯,或者向我***?
可惜,你打错算盘了。
她提起筷子,再次伸向了那碟“烈焰椒”。
这场关于“底线”的试探,她接下了。
而且,她会让他明白,谁的“火力”,更胜一筹。
一场由一碟辣椒引发的,没有硝烟却同样激烈的暗战,在这摄政王府内,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