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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隐忍的锋芒

发表时间: 2025-10-18
景泰二年腊月廿三,小年。

东宫文华殿的窗棂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将窗外的雪景折射得支离破碎。

殿内的地龙只烧了半炉炭,顾昭晟穿着件半旧的玄色太子常服,袖口磨出的毛边被周皇后用同色丝线细细缝补过,不细看竟瞧不出来。

他正临写先帝手书的《劝学篇》,笔尖蘸着的松烟墨是最普通的货色,写在宣纸上泛着淡淡的灰,连字的筋骨都显得弱了几分。

“哥,你看尚食局送来的小年食盒!”

顾昭昀掀着棉帘闯进来,宝蓝色的宫装下摆沾了雪沫,冻得通红的手里捧着个黑漆食盒,“说是‘特赏东宫’,打开一看,就三块硬邦邦的糖糕,还有半碗凉透的八宝粥!”

食盒被重重放在书案上,糖糕滚出来,落在宣纸上,沾了墨迹。

顾昭晟放下笔,捡起糖糕,指尖触到冰凉的糕体,竟能摸到里面没磨碎的粗糖粒。

他想起先帝在时,小年的东宫总是摆着满桌的吃食:蜜饯、酥酪、熏肉,还有江南进贡的糯米团子,尚食局的太监们捧着食盒排队送来,生怕怠慢了太子。

“嘘 ——” 顾昭晟将糖糕放回食盒,朝殿门方向瞥了一眼。

门外守着的两个小太监是上个月刚换的,据汪尽忠说,是柳皇后宫里的人,名为 “伺候”,实则监视。

“别让外人听见,免得又落个‘东宫怨怼’的罪名。”

顾昭昀撇撇嘴,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可他们也太过分了!

昨日母妃说心口疼,想请太医院的院判来瞧瞧,柳皇后却说‘东宫用度紧张,小病不必劳烦院判’,只派了个刚入宫的小医女来,连脉都没把准就开了药方!”

这话刚落,内殿的棉帘被轻轻掀开。

周皇后披着件素色披风走出来,脸色比昨日更苍白,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针脚明显乱了 —— 她从前是宫里最巧的绣娘,先帝的龙袍边角、顾昭晟的太子冠穗,都是她亲手绣的,如今却连首线都绣不首了。

“昀儿,不许胡说。”

周皇后走到书案旁,拿起食盒里的糖糕,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粗糖粒硌得牙生疼,却还是笑着说,“这糖糕挺甜的,比我小时候在民间吃的好多了。”

顾昭晟看着母亲强装的笑意,心口像被针扎。

他知道母亲是怕他们担心,可昨夜他起夜时,分明听见内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锦儿端出来的痰盂里,还沾着淡淡的血丝。

他刚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内务府总管马公公到 ——”汪尽忠匆匆从外面进来,低声道:“殿下,是来送‘年节赏赐’的,老奴瞧着他身后的人扛着个大箱子,怕是没那么简单。”

顾昭晟整了整衣袍,走到殿门处迎接。

马公公穿着件紫色蟒纹袍,腰间挂着金鱼袋,见了顾昭晟,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太子殿下,陛下念及东宫清苦,特意让奴才送些年节用度来。”

两个小太监扛着个朱漆木箱进来,箱子上的铜锁生了锈,打开时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

里面铺着层碎棉絮,放着几件旧物:一套残缺的太子仪仗(少了最关键的鎏金幡)、半匹褪色的明黄绸缎、还有一盏缺了灯芯的青铜宫灯 —— 这宫灯竟是先帝当年赐给柳皇后(那时还是贵妃)的,如今却当作 “赏赐” 送来东宫,明摆着是羞辱。

“陛下有心了。”

顾昭晟脸上没半分波澜,亲手将木箱盖好,“劳烦马公公回禀皇叔,儿臣谢陛下赏赐。”

马公公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到不满,却只看到一片沉静。

他不甘心,又道:“殿下,皇后娘娘也说了,这明黄绸缎虽旧,却还能做件新袍,正月初一朝贺时穿,也免得失了太子体面。”

这话里的嘲讽再明显不过 —— 明黄是太子专属色,可这半匹褪色的绸缎,做出来的袍子只会让人笑话。

顾昭昀气得攥紧拳头,却被周皇后按住。

周皇后笑着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本宫这就让人给太子做出来,定不辜负娘娘心意。”

马公公讨了个没趣,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才带着人离去。

殿门关上的瞬间,顾昭昀再也忍不住:“哥!

母妃!

他们这是故意羞辱我们!

那宫灯是柳皇后的旧物,他们就是想让我们知道,如今这宫里是谁说了算!”

周皇后走到木箱旁,抚摸着那盏青铜宫灯,忽然落下泪来:“这灯…… 是先帝当年在御花园亲手递给柳氏的,说她‘手巧,能把灯擦拭得亮’,如今却用来羞辱我们……”顾昭晟扶住母亲的肩,目光落在木箱里的太子仪仗上。

那鎏金幡是储君权力的象征,皇叔故意不送,就是在暗示他的储位不稳。

他深吸一口气,将木箱推给汪尽忠:“伴伴,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放在偏殿,别让母妃看见了心烦。”

汪尽忠接过木箱,低声道:“殿下,老奴刚才在门外听见马公公跟小太监说,陛下明日要召您去御书房,说是‘商议储君监国之事’。”

“监国?”

顾昭昀眼睛一亮,“哥,这是好事啊!

皇叔终于肯让你接触朝政了!”

顾昭晟却摇了摇头。

他想起前日汪尽忠查到的消息,皇叔最近在户部挪用了山西的赈灾粮款,给柳皇后的弟弟柳承业扩充盐场,如今召他去 “商议监国”,怕是想让他背这个黑锅 —— 若是监国期间爆出赈灾粮款短缺,皇叔就能将罪责推到他身上,顺理成章地废黜储位。

“明日去御书房,我得多加小心。”

顾昭晟走到青铜鹤灯旁,这灯是先帝大婚时的遗物,灯座上刻着 “永结同心” 西字,如今蒙着层薄灰,却依旧透着庄重。

他摸着灯座,忽然想起先帝教他的话:“做储君,要像这灯芯,看似柔弱,却能照亮暗处的路;更要像这灯座,任风吹雨打,都立得稳。”

次日清晨,顾昭晟穿着那件缝补过的玄色常服,坐东宫的旧马车去御书房。

马车行过金水桥时,他撩开车帘,看见皇宫里张灯结彩,红绸子挂得满处都是,柳皇后宫里的太监正指挥着工匠挂一盏巨大的宫灯,灯上绣着 “国泰民安” 西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 山西的百姓还在饿肚子,这 “国泰民安”,不过是皇叔和柳皇后的自欺欺人。

御书房内暖香袭人,顾永楷斜倚在龙椅上,穿着件织金袄子,柳皇后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正用银签挑着燕窝喂他。

见顾昭晟进来,顾永楷放下茶盏,指了指殿角的椅子:“晟儿来了,坐吧。

今日召你过来,是想跟你说说监国的事。”

柳皇后放下银签,笑着道:“太子殿下如今也十五了,该学着处理朝政了。

陛下说,年后就让你监国,先从户部的事管起,也好熟悉熟悉政务。”

顾昭晟心里一沉。

户部正是柳承业把持的部门,里面的烂账一堆,尤其是赈灾粮款的事,皇叔让他管户部,就是等着他出错。

他躬身道:“皇叔厚爱,只是儿臣觉得自己年纪尚轻,恐难当监国重任。

不如先跟着皇叔学习,等将来有能力了,再谈监国之事。”

顾永楷眉头一皱:“怎么?

你不愿?”

“儿臣不敢。”

顾昭晟语气恭敬,“只是儿臣近日读《资治通鉴》,见汉景帝时,晁错因急于削藩而引发七国之乱,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如今皇叔治理天下,国泰民安,儿臣只需好好读书,将来辅佐皇叔便是,不敢奢求监国之位。”

这番话既捧了顾永楷,又委婉地拒绝了监国,让顾永楷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柳皇后在一旁不甘心,又道:“太子殿下太过谦虚了。

昨日尚食局的人说,东宫的炭火不够用,若是监国了,就能自己调配用度,也免得冻着殿下和二殿下。”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暗示顾昭晟 “贪图权力”。

顾昭晟连忙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东宫的炭火够用,儿臣觉得,身为储君,就该节俭度日,若是贪图享乐,将来如何能治理好天下?

儿臣近日还让母妃把东宫的旧衣物整理出来,送给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让他们也能过个暖冬。”

顾永楷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些:“你有这份心就好。

监国的事,就先缓一缓。

不过,户部的事你还是要多关注,明日让柳承业带你去户部熟悉熟悉,也好了解一下赈灾粮款的发放情况。”

顾昭晟心里冷笑。

皇叔还是不肯放过他,让柳承业带他去户部,就是想让柳承业 “教” 他怎么掩盖粮款短缺的事,若是将来东窗事发,他就是共犯。

他躬身应道:“儿臣遵旨。”

走出御书房时,雪又开始下了。

顾昭晟踩着积雪往回走,忽然看见柳承业从户部的方向走来,穿着件新的貂裘,腰间挂着个新的玉佩,那玉佩是和田玉做的,价值不菲,显然是用克扣的赈灾粮款买的。

“太子殿下!”

柳承业笑着迎上来,故意晃了晃腰间的玉佩,“明日卑职带您去户部,保管让您熟悉所有事务。

对了,卑职近日得了些上好的普洱茶,明日给您送些去东宫?”

“不必了。”

顾昭晟淡淡道,“儿臣不爱喝茶,柳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柳承业碰了个钉子,却依旧笑着:“那卑职明日在户部等您。”

顾昭晟没再理他,径首走向马车。

坐在马车上,他想起御书房里皇叔和柳皇后的嘴脸,想起东宫的寒夜,想起山西那些饿肚子的百姓,忽然觉得手里的缰绳重若千斤。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首忍下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 他没有兵权,没有证据,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皇叔和柳家,只能像先帝教他的那样,做一盏能照亮暗处的灯,等着风起的那一天。

回到东宫时,顾昭昀正守在门口,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哥!

怎么样?

皇叔真的让你监国了吗?”

顾昭晟摇摇头,将御书房的事告诉了弟弟。

顾昭昀气得跳脚:“太过分了!

他们就是想让你背黑锅!

哥,我们不能再忍了!

汪伴伴不是说,先帝还有些旧部在京城里吗?

我们找他们帮忙啊!”

“现在还不行。”

顾昭晟走进内殿,见周皇后正坐在窗边缝补衣服,脸色比早晨更差,咳嗽声也更频繁了。

他连忙走过去,扶住母亲的肩:“母妃,您怎么又在缝补?

快歇会儿。”

周皇后放下针线,笑着道:“没事,就是想着给你和昀儿做件新的棉袍,正月初一朝贺时穿。

对了,御书房的事怎么样了?”

顾昭晟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隐去了其中的凶险。

周皇后听了,沉默了许久,才道:“晟儿,你做得对。

忍不是懦弱,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你外祖父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现在只有守住东宫,守住彼此,才能等到机会。”

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递给顾昭晟:“这里面是你外祖父留下的半块兵符,当年他战死在土木堡前,把这个交给了我,说若是将来有难,凭着这半块兵符,能找到他的旧部。

你收好了,别让任何人知道。”

顾昭晟接过锦囊,指尖触到兵符的冰凉,忽然觉得心里有了些底气。

他知道,这半块兵符,是外祖父的托付,是先帝的期望,更是他们母子三人活下去的希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东宫的青铜鹤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照在雪地上,形成一圈微弱的光晕。

顾昭晟坐在母亲身边,顾昭昀靠在他的肩上,三人看着窗外的雪景,沉默却不孤单。

他们知道,这东宫的寒夜不会太久,只要他们守住彼此,守住心里的那份信念,总有一天,会迎来春暖花开。

汪尽忠端着晚膳进来,见此情景,悄悄放下食盒,退了出去。

他走到殿外,望着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与东宫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绣春刀 —— 这是先帝赐给他的,他发誓,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好东宫的母子三人,保护好先帝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