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如同最细腻的金沙,透过丞相府后院繁茂的花枝,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桃李的芬芳、新草的清甜,还有从不远处水榭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糕点甜香。
今日是林家嫡女林晚意的十岁生辰宴。
府内早己是锦绣成堆,宾客如云。
南境永州林氏,百年清流望族,诗礼传家,林晚意的父亲林翰官拜礼部尚书,深得圣心。
她的祖母更是出身前朝宗室旁支,虽无实权,却尊荣不减。
这样的家世,嫡女生辰,自是轰动全城的大事。
水榭旁的暖阁里,更是聚满了女眷。
珠环翠绕,衣香鬓影,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了精致的琉璃顶。
而被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的,正是今日的小寿星——林晚意。
她穿着一身正红蹙金绣折枝海棠的云锦袄裙,颈项上挂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衬得小脸莹白如玉,一双杏眼黑亮得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曜石,顾盼间灵气逼人。
她此刻正坐在祖母林老夫人身边,小腰杆挺得笔首,接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赞美和艳羡。
“瞧瞧我们晚意,这才十岁,就出落得这般标致,这通身的气派,将来不知要有怎样的大造化呢!”
一位穿着绛紫色诰命服的中年妇人,笑着对林老夫人奉承道。
林老夫人虽己年过花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翡翠抹额,面容严肃,但看着身边的孙女,眼角眉梢也忍不住染上真切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林晚意的手:“这孩子,就是被我们宠坏了,性子跳脱,没个安静时候。”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的疼爱和骄傲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老夫人、夫人放心,大小姐这般品貌,将来必定福泽深厚,姻缘美满。”
妇人又奉承道。
“祖母~”林晚意撒娇地晃了晃祖母的胳膊,声音甜糯,“晚意才没有呢,先生昨日还夸我《论语》背得好。”
“是是是,我们晚意最是聪慧。”
林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在场的女眷们都心知肚明,这些赞美背后,是对林家嫡女未来联姻价值的无声评估。”
母亲王氏坐在下首,她气质温婉,眉眼秀气,看着女儿端庄的模样,心中满是欣慰和满足。
听着这些赞美,王氏心中一半是为人母的骄傲,一半却不免开始不自觉地盘算着帝都中哪些世家有年龄相配的出色子弟。
若是女儿将来嫁得如意郎君,自是极好的。
不过,现在晚意年纪尚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还是为时过早,再说,以晚意这样的样貌和条件,又何须为这事烦忧呢?
“晚意妹妹,”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年纪稍长一两岁的女孩凑过来,她是林晚意二叔家的堂姐林晚晴。
“你脖子上这项圈真好看,是祖母新赏的吧?”
林晚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林晚意笑着回道:“是呀!
祖母说是我生辰礼物之一呢!”
她根本没有觉察堂姐的酸意,天真地问道:“晴姐姐你看,这上面的螭龙眼睛是用黑宝石镶的,亮不亮?”
林晚晴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璎珞圈,心里满是羡慕,却也只能客套地说:“真亮!
衬得妹妹更好看了。”
这时,林晚意的同胞哥哥,十二岁的林承泽也从男宾席那边溜了过来。
少年一身竹青色锦袍,己经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小锦盒。
“晚意,快看哥哥给你寻来了什么好东西!”
林承泽神秘兮兮地打开盒子。
里面竟是一对活灵活现的草编蚱蜢,染了色,翠绿翠绿的。
“西街那个老爷爷编的,他手艺可好了,好多人想要他做的玩意儿,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呢!”
比起金银珠宝,这对小玩意儿显然更得林晚意欢心。
她惊喜地低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爱不释手:“谢谢哥哥!
真像!
真好玩!”
“你喜欢就好!”
林承泽见妹妹开心,自己也咧开嘴笑了,习惯性地想去揉妹妹的头发,被母亲王氏一个眼神制止,才讪讪地收回手。
父亲林翰也抽空过来看了一眼,见到儿女和睦,有说有笑,心中甚是宽慰。
他官场繁忙,平日对子女要求严格,但对这个粉雕玉琢、聪慧可人的嫡女,总是多几分偏爱。
他温声道:“晚意,今日宾客多,要听话,莫要失了礼数。”
“是,爹爹!”
林晚意脆生生地应道,又举起草蚱蜢,“爹爹你看,哥哥送我的!”
林翰笑着点点头,目光扫过一双儿女,满是为人父的满足。
宴至酣处,气氛愈加热烈。
这时,只见府中技艺最精湛的白案大师傅,领着几个小丫鬟,献宝似的捧上一个巨大的、多层式的朱漆描金食盒。
食盒层层打开,最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极其精巧、栩栩如生的寿桃塔。
最下层是数十个用上等白面蒸得喧软雪白的大寿桃,尖上点着喜庆的胭脂红。
往上则一层比一层小巧,竟是用各色食材精心雕琢仿制而成的“寿桃”——有豆沙馅的、枣泥馅的,甚至最顶上几层,是用染了色的糯米皮包裹着新鲜果茸制成的“仙桃”,晶莹剔透,宛若艺术品。
整座塔还以巧手捏制的面塑“松鹤”、“鹿”作为装饰,寓意“松鹤延年”、“福禄寿全”。
“祝大小姐福寿安康,岁岁今朝!”
大师傅和丫鬟们齐声贺道。
宾客们见状,纷纷发出由衷的赞叹声。
这等精巧细致的面点工艺,不仅体现了丞相府的富贵与讲究,更足见对嫡女生辰的极度重视。
“哎呀,真是巧夺天工!”
“这手艺,怕是宫里御膳房也不过如此了!”
“林小姐好福气啊!”
在众人的簇拥和赞美声中,林晚意的小脸因兴奋和喜悦染上红晕,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在祖母和父母慈爱的目光注视下,伸出纤纤玉指,象征性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最顶端那颗最小、最精致的“糯米仙桃”。
这个动作标志着“献寿”仪式的高潮,意味着小寿星接受了这份祝福,接下来,这座寿桃塔将被撤下分切,让所有宾客都分享这份福气和喜悦。
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有疼爱她的祖母、父母、哥哥,有如众星捧月般的宠爱,有享用不尽的锦衣玉食。
世界的风雨,似乎永远被隔绝在这高墙深院的繁华之外。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闹和欢喜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府邸侧门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须发皆白的老僧,手持一柄破旧的锡杖,步履蹒跚地停在了丞相府气势恢宏的朱门外。
他抬头,望了望门楣上御笔亲题的“林府”金字匾额,又侧耳听了听院内传出的隐隐约约的笙歌笑语,浑浊的双眼中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似是悲悯,又似是叹息。
守门的小厮见是个邋遢老僧,上前驱赶:“去去去,哪里来的和尚,今日府上有大喜事,别在这儿挡道讨嫌!”
老僧并未离去,只是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
贫僧云游至此,见府上祥瑞之气中隐有异色盘旋,特来警示。
可否请禀告家主一声?”
小厮嗤笑:“疯言疯语!
我们林府好得很,能有什么异色?
快走快走!
再不走,小心棍棒伺候!”
老僧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一眼那高悬的匾额,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蹒跚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侧门的这个小插曲,如同投入浩瀚湖面的一粒微尘,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就被府内巨大的欢庆声浪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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