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味还缠在鼻尖,像昨夜那场没散的梦。我蜷在冰冷的床榻上,
指尖划过腕间那道浅浅的红痕——是昨夜他攥得太紧,锦袍的盘扣蹭出来的。
帐外的晨鸟开始啼叫,天快亮了,可我闭着眼,满脑子都是他温热的呼吸落在颈间的触感。
是他慌乱中扶着我腰时,指腹不经意擦过我衣料的微痒,是那杯醒酒汤打翻在床沿,
甜腻的气息混着他身上的檀香,在昏暗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我不敢想“逾越”两个字,
更不敢想“肌肤之亲”。只知道昨夜他醉得厉害,眼底蒙着层水汽,
拉着我的手说“别像他们一样怕我”时,声音软得像融化的糖。后来的事像被雾裹着,
我只记得他跌下来时,我下意识撑住他的肩,却被他带得一起倒在软垫上,
他的发梢扫过我的脸颊,带着酒气的吻落在我额间,轻得像片梨花。“听雪?
”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我猛地回神,慌忙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那截露在外面的手腕。
“怎、怎么了?”我的声音还发颤,像刚哭过。“该去给大少爷送早茶了,夫人那边催了。
”我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是啊,他是大少爷沈砚,是沈府的骄傲,
是要娶名门闺秀的翰林学士。而我,只是他身边一个卑贱的丫鬟,昨夜那点温存,
不过是他醉后的一场糊涂,若是被人知道,我这条命,怕是都保不住。我匆匆起身,
找了件高领的素色襦裙穿上,把所有可能露馅的痕迹都遮得严严实实。
铜镜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青影,可一想到要去见他,耳尖还是忍不住发烫。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早已备好的早茶,脚步轻飘飘地往他的院落去。
那夜的荒唐要从多久之前说起,大概我自己也忘了。只记得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抱着一摞刚熨烫好的衣裳,匆匆穿过庭院,
往大少爷的居所去。衣裳上还带着熨烫的余温,在这微凉的春日里,
为我冰凉的指尖带来一丝暖意。五年了,我在沈府为婢已有五年光景。从十二岁被买入府中,
便一直在大少爷沈砚身边伺候。沈府是京城有名的书香门第,老爷官至礼部侍郎,
大少爷更是年少成名,十八岁便高中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听雪,你来了。
”大少爷坐在书案前,抬头见我进来,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透过云层的阳光,
瞬间照亮了整个书房,也照进了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我低垂着眼,不敢直视他,
只福了福身:“少爷,您的衣裳都熨好了。” “放着吧。”他温和地说,
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书卷上。我将衣裳整齐地放入衣柜,然后开始例行收拾房间。
大少爷的房间总是整洁有序,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墙上挂着他亲手所绘的水墨山水,
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淡淡的墨香。这是我每日最珍视的时刻,也是我最煎熬的时刻。
能够进入他的私人领域,感受他的气息,却又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距离。
因为我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暗恋着大少爷,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那是一个我永远不敢说出口的秘密。他是高高在上的明月,而我不过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身份,更是整个世俗的规矩。“听雪,帮我磨墨可好?
”大少爷忽然开口。“是。”我应声上前,站在书案旁,轻轻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我知道大少爷的习惯,他喜欢墨汁浓淡适中,均匀细腻。 他铺开宣纸,执笔蘸墨,
开始书写。我悄悄抬眼看他,他专注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俊,长睫微垂,鼻梁挺直,
薄唇轻抿。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快跳了几下。“你看这句‘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何等壮美的景象。”大少爷忽然指着书上一处,对我说道。
我吓了一跳,忙低头道:“少爷恕罪,奴婢不识字。”这是假话。实际上,
我偷偷跟着府上请来教小姐们的女先生学过,也常常趁打扫时翻阅大少爷的书。
但我从不敢让他知道,怕被责罚越矩。大少爷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你若识字,
定是个聪慧的学生。”我的脸颊微微发烫,心里既甜蜜又酸楚。甜蜜的是他总这样夸奖我,
酸楚的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收拾完房间,我退了出来,在廊下遇见了管家嬷嬷。
“听雪,夫人让你去一趟。”嬷嬷神色严肃地说。 我心里一紧,不知夫人召我何事,
连忙整了整衣裳,往主院去。 沈夫人端坐在堂上,见我进来,淡淡打量了我一眼:“听雪,
你在砚儿身边伺候有几年了?”“回夫人,五年了。”“嗯。”夫人抿了口茶,
“砚儿年纪不小了,老爷和我在为他物色亲事。你在他身边伺候,要多留心他的喜好,
但也要记住自己的本分,明白吗?”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却仍强装镇定:“奴婢明白。
”“去吧。”夫人挥了挥手。我退出主院,心里五味杂陈。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大少爷这样的门第,婚事自是早就定下的。只是亲耳听见,还是忍不住心痛。
回到大少爷院中,我看见他正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春末时节,梨花已开始凋落,
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舞,落在他青色的衣袍上。他回头看见我,笑道:“听雪,来帮我个忙。
我想画这落花景象,你去书房取我那套青玉笔洗来。”“是。”我应声而去。
当我捧着笔洗回来时,大少爷已站在亭中铺好了纸。我小心地将笔洗放在石桌上,
却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倒去。“小心!”大少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那一瞬间,
我跌入了他怀中。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前,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包围了我,让我一时恍惚。“没事吧?”他低头问我,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我猛地回过神来,慌忙退开:“奴婢该死!冲撞了少爷!” 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无妨,你去吧。”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心怦怦直跳。
那一晚,我辗转难眠,他怀中的温度和心跳声一直萦绕在脑海。几天后,
府上为庆祝老爷寿辰大摆宴席。京城众多达官显贵前来祝贺,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大少爷作为长子,自然要陪同应酬。宴席上,他被灌了不少酒。
我奉命送醒酒汤去他房中时,他已醉意朦胧。“听雪?”他抬眼看见我,眼神迷离,
“是你啊...”我将醒酒汤放在桌上:“少爷,您喝多了,用些醒酒汤吧。
”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别走,陪我说说话。”我僵在原地,心跳如鼓。
大少爷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举动,定是醉得厉害了。 “少爷,您醉了,我唤小厮来伺候您。
”我试图挣脱。他却握得更紧,喃喃道:“为什么你们都对我毕恭毕敬?我就那么可怕吗?
” “不是的,少爷...”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忽然站起身,却因酒意踉跄了一下,
我下意识去扶他,结果两人一同跌倒在地。他沉重的身躯压在我身上,
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间。“少、少爷!”我惊慌失措。 他抬起头,眼神迷蒙地看着我,
然后慢慢地,他的脸越来越近... 第二天清晨,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回忆起昨晚的一切,脸上火烧火燎。我竟然和大少爷...有了肌肤之亲。记忆有些模糊,
我只记得他醉得厉害,而我半推半就...后来我趁他熟睡,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羞愧和恐惧瞬间淹没了我。我冒犯了大少爷,玷污了他的清白。若是被人知道,
我必定会被赶出府去,甚至更糟。从那天起,我开始刻意躲避大少爷。每次他唤我,
我都找借口让别的丫鬟代劳。在他面前,我始终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奇怪的是,
大少爷似乎也在躲着我。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我猜想他定是后悔那晚的失态,
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我。这样过了半个月,我发现月事迟迟不来。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心情紧张所致,但当恶心感和头晕接踵而至时,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我可能怀孕了。 这个认知让我几乎晕厥。若真如此,我就完了。
府上绝不会容忍一个丫鬟未婚先孕,尤其当孩子的父亲可能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一天,我正躲在花园角落里偷偷呕吐,忽然听见大少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雪?
你不舒服吗?” 我吓得浑身一颤,急忙转身:“没、没有,只是吃坏了肚子。
”大少爷皱眉看着我,眼神里有关切,也有探究:“你这几日总是躲着我,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奴婢不敢。”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他叹了口气:“那日晚宴后,
我...我好像做了个梦。”他的声音低沉,“梦里有一个女子...但我记不清她的模样。
只记得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就像你常有的那种。”我的心几乎跳出胸腔。
那晚我用的确实是茉莉花味的皂角。“少爷说笑了,奴婢怎会出现在少爷梦中。
”我强装镇定。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也是。你去吧,若身子不适,就休息几日。
”我如蒙大赦,匆匆离去。接下来的日子,我度日如年。月事依旧没来,恶心感越来越频繁。
我偷偷去府外找了郎中诊脉,确认了自己已怀孕两个月。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整日惶惶不安。就在这时,府上传来了大少爷定亲的消息。
对方是王尚书的千金,门当户对,才貌双全。婚期定在半年后。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大少爷即将迎娶贤妻,而我却怀着他的孩子。这个孩子注定是不被期待的。那天晚上,
我独自一人躲在房里,拿出偷偷藏起来的一块素白绢布,咬破指尖,用血画了一枝梨花。
那是大少爷最爱的花,也是我们初遇时院中盛开的花。“愿君如梨花,洁白不染尘。
妾似春雪融,无痕亦无痕。”我低声念着自己编的小诗,泪水滴在绢布上,
晕开了血色的梨花。我将这块绢布藏在贴身的衣袋里,作为对他无望爱恋的唯一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