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深深烙印在林尘的每一寸神经末梢。
这不是睡落枕的酸麻,也不是健身过度后的乳酸堆积,而是源于生命本源的、仿佛整个存在都被撕裂重构后的虚弱与痛楚。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试图捕捉任何熟悉的事物。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出租屋那有些泛黄、还贴着几张健身海报的天花板,也不是健身房那标志性的、带着冰冷工业感的金属横梁与照明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粗糙原木和某种鞣制过的、带着原始纹理的兽皮拼接而成的顶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苦涩的草药气、潮湿的泥土腥味、隐约的牲畜膻气,还有……一种他从未闻过的、类似于松针与冷冽霜雪混合的清新气息。
“我在哪里?”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记忆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电脑屏幕上无穷无尽、闪烁着幽光的代码行;健身房里,最后一次力竭卧推时,耳边回荡的杠铃片沉重碰撞的轰鸣;以及最后,视野被无边黑暗吞噬前,那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的极致疲惫……难道……传说中的“过劳死”没在996的福报中降临,反而在一次追求身体极限的训练后,把他送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尝试挪动身体,想要坐起来看个究竟。
但这个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艰难得如同推动一座山岳。
沉重的无力感从西肢百骸传来,伴随着每一次微小的移动,肌肉纤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尖锐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呀!
你醒了?!”
一个如同山涧敲击鹅卵石般清脆,又带着几分怯生生惊喜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帐篷内的寂静。
林尘艰难地偏过头,视线聚焦在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穿着简陋、但洗得很干净的麻布衣裙的少女,正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小心翼翼地从帐篷口走进来。
她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皮肤是长期在户外活动形成的健康小麦色,五官清秀,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山野的灵秀之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如同林尘曾经在某个获奖摄影作品中看到的、远离尘嚣的高原湖泊,澄澈、纯净,不掺一丝杂质,此刻正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望着他。
少女见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连忙将陶碗放在旁边一个充当桌子的树墩上,快步上前,用那双略显粗糙但十分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肩膀,帮助他略微坐起一些,靠在身后垫着的干草捆上。
她用的是一种半生不熟的、带着奇异腔调的语言,但结合动作,林尘勉强能理解意思。
“别…别乱动。
你伤得很重,爷爷说需要好好休息。”
少女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到他。
林尘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摩擦着,喉咙里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辣的,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少女立刻会意,重新端过陶碗,凑到他嘴边。
碗里是清澈的、带着凉意的水。
林尘也顾不得许多,就着她的手,贪婪地吞咽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也稍微滋润了他干涸的身体。
“谢谢……”他终于挤出两个沙哑的音节,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出了核心问题:“这里……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黑石部落。”
少女见他能说话,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明媚温暖的笑容,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这昏暗的帐篷,“我是艾莉娅。
我和爷爷,在部落外面的黑风崖下面发现了你。
你当时昏迷不醒,浑身都是伤,己经睡了三天了。”
黑石部落?
黑风崖?
完全陌生的地名,如同重锤,进一步敲实了他那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帐篷的兽皮门帘被再次掀开,一个身披陈旧但打理得很整洁的兽皮袍子,脸上布满如同刀刻般深邃皱纹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缓步走了进来。
他虽然年纪很大,身形也有些佝偻,但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睿智与温和光芒。
他便是艾莉娅的爷爷,黑石部落的族长,老马努。
“孩子,你感觉怎么样?”
老马努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在艾莉娅让出的木墩上坐下,目光平和地落在林尘身上。
“浑身……很痛,没……力气。”
林尘选择实话实说,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对方的话语中捕捉更多信息,“族长,是您……救了我?
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老马努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仿佛承载着岁月的重量。
他缓缓说道:“这里是北境边陲,孩子,是锻神大陆最北方,也是最贫瘠荒凉的土地之一。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确实是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黑风崖下的乱石堆里,浑身是伤,气息微弱。
至于缘由……”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望向帐篷外,似乎能穿透兽皮,看到那冥冥中的命运之手,“……恐怕只有至高无上的神明,或者莫测的命运才知晓了。”
锻神大陆……北境……天降……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如同冰冷的雪花,砸在林尘的心头,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冻结。
穿越,这个只存在于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的概念,竟然如此荒诞而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老马努示意艾莉娅先去照看炉火上熬着的药草,然后他伸出枯瘦但稳定的手,搭在了林尘的手腕上。
林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而奇异的、他无法理解的能量,如同探针般,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的体内,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游走。
片刻之后,老马努收回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惋惜,以及一丝……深深的怜悯。
“孩子……”他斟酌着词语,语气沉重,“你的外伤虽重,多是摔伤和刮擦,依靠我们部落的草药和你的年轻体魄,休养一两个月,总能慢慢恢复。
只是……”他凝视着林尘,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你的体内,空空如也,我感应不到丝毫‘玄气’的种子。”
看到林尘眼中露出的茫然,老马努耐心解释道:“玄气,是这片锻神大陆天地赋予万物生灵的力量根基,是修炼的起点,是一切超凡力量的源泉。
无论是战士的罡气,法师的元素之力,亦或是其他种种神奇手段,皆源于此。
无法感应玄气,便意味着……”老马努再次停顿,似乎在权衡措辞,但最终,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在此界几乎带有终极判决意味的词语,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意味着你是‘天弃之人’。
此生,与修炼大道无缘了。”
天弃之人!
西个字,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瞬间吹灭了林尘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光,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在一个明显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无法修炼,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永远是底层,是蝼蚁,是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控、只能随波逐流的废物!
意味着他过往二十多年所接受的教育、所积累的知识、所养成的思维习惯,在这个世界可能都变成了无用的垃圾!
穿越前,他虽然饱受996的困扰,像个社畜一样挣扎在生存线上,但至少还能通过努力(哪怕是无效的努力)去试图改变些什么。
而在这里,在这个名为“锻神”的世界,他连挣扎的资格,都被这“天弃”的身份,无情地剥夺了!
一股远比北境寒风更加刺骨的绝望和巨大的迷茫,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他无力地靠在干草堆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帐篷顶棚那道透进微弱光线的缝隙,缝隙外,是异世界陌生而灰暗的天空。
冰冷,刺骨的冰冷,从心脏开始,蔓延至全身。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