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天色渐暗。
押解队伍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空地停下，准备过夜。
囚犯们被允许下车活动片刻，解决生理需求，但脚上都拴上了沉重的铁链，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营地中心一片不大的区域。
镣铐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和沉重的叹息。
谢翩翩几乎是第一个冲下车的——当然，是带着枷锁和脚镣，动作笨拙得像只被捆住翅膀的鸭子。
她目标明确，踉踉跄跄地朝着官道旁她早就看好的一片灰灰菜和马齿苋扑了过去。
“翩翩！
你做什么去！
快回来！”
谢林氏焦急地压低声音喊，生怕女儿的行为惹恼了官差。
在她看来，女儿自从醒来后，言行举止都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癫狂。
“娘！
等我加个餐！”
谢翩翩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欢快的急切。
她蹲下身，用被木枷限制的双手，费力地去揪那些灰灰菜和马齿苋的嫩叶。
动作很慢，很别扭，木枷的边缘不时磕碰到地面，但她毫不在意，眼睛里只有那些在晚风中微微摇曳的绿色。
负责看守这片区域的官差，正是白天那个有点不忍心的年轻官差赵小五。
他皱着眉看着谢翩翩怪异的行为，按着腰刀喝道：“谢氏！
不许乱动！
那些东西有毒怎么办？
快回来！”
谢翩翩抬起头，脸上蹭了些泥灰，几缕碎发黏在额角，显得更加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在暮色中如同星辰：“差爷，没毒！
这都是能吃的！
《诗经》里都写过，‘采葑采菲，无以***’，葑就是蔓菁，菲大概就是萝卜这类，可见古人早就采野菜充饥了！
这灰灰菜、马齿苋，更是常见的救荒野菜，医书上都有记载！”
她一番引经据典，把赵小五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一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懂什么诗经、医书。
他只知道，这谢家大小姐看起来疯疯癫癫，说的话却似乎有点道理？
以前逃荒的年景，好像确实见人挖过类似的草根树皮……“真……真没毒？”
赵小五的语气松动了一些，握着刀柄的手也松开了。
“绝对没有！”
谢翩翩拍着胸脯保证，木枷又哐当一声，震得她一阵咳嗽，“我以……我谢家满门担保！”
情急之下，她差点说出“我以我的美食博主生涯担保”，幸好及时刹住车。
这话一出，身后跟过来的谢家人脸色更白了。
祖母闭着眼，捻佛珠的速度快了几分，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谢林氏更是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担保？
拿什么担保？
他们现在还有什么能拿来担保的？
谢翩翩才不管那么多，她迅速采了一大把还算鲜嫩的野菜，又眼尖地发现附近长着几棵野蒜，叶子细长，散发着微弱的辛辣气息，也一并拔了。
然后她看向赵小五，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真诚无害、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差爷，行行好，给点水洗洗？
再借个瓦罐什么的用用？
煮熟了，分您一碗尝尝？”
赵小五看着她那脏兮兮的小脸，和那双过分明亮、几乎不像囚犯的眼睛，再看看她手里那一把乱七八糟的野草，鬼使神差地，竟然真的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去跟负责伙食的伙夫说了几句好话，拿来一个边缘有缺口的破旧瓦罐和一小撮用树叶包着的、带着杂质的粗盐，还给了她一小竹筒清水。
“省着点用！”
赵小五板着脸嘱咐道，心里却有点打鼓，不知道自己这举动是对是错。
“谢谢差爷！
您真是大大的好人！”
谢翩翩连忙道谢，心里乐开了花。
第一步，成功了！
谢家人围了过来，看着谢翩翩像只忙碌的小松鼠，在河边笨拙地用那点珍贵的水清洗野菜和野蒜，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希望？
不敢有。
恐惧？
满满的都是。
这孩子，到底要干什么？
谢翩翩找了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搭了个极其简易的灶台，又让赵小五帮忙生了火——她的枷锁实在不方便操作火石。
瓦罐里装上从河里舀来的水，把洗净的野菜和撕碎的野蒜叶子放进去，撒上那一点点珍贵的粗盐。
很快，瓦罐里的水在火焰的舔舐下咕嘟咕嘟沸腾起来，一股属于植物的、略带清苦和土腥的气息弥漫开来，混合着野蒜微弱的辛辣。
野菜汤煮好了，汤色浑浊，飘着几片零星的绿色和白色蒜末，看起来实在谈不上美味，甚至有些可疑。
谢翩翩用找来的两根稍微修整过的树枝当作筷子，夹起一筷子吹了吹，率先送进嘴里。
嗯……口感粗糙，纤维很多，味道苦涩，带着强烈的土腥气和野蒜的冲味。
盐放得太少，几乎尝不出咸味。
绝对算不上好吃，甚至可以说很难吃。
但！
这是安全的、经过加热灭菌的、可以果腹的食物！
是能量！
是希望！
是她在异世界、在绝境中，依靠自己知识获得的第一份成果！
她强忍着那糟糕的口感，三两口吞下，然后对着眼巴巴望着她的家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信心：“能吃！
没毒！
快吃！
吃了才有力气走路！”
饿极了的众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林氏先给闭目念佛的祖母盛了一小碗，然后大家轮流用那两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分食着这一罐寡淡、苦涩、刺嗓子的野菜汤。
味道确实不怎么样，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尤其是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吃得首咧嘴。
但热乎乎的食物顺着食道滑进空瘪的胃袋，那股萦绕不散的、令人头晕眼花的饥饿感，确实被驱散了一些，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连祖母都默默喝了几口，虽然眉头始终紧锁着。
王头儿和其他官差在一旁看着，有的不屑地撇嘴，有的抱着胳膊看热闹，有的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赵小五也分到了一小碗，他皱着眉，像喝药一样喝了一口，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差点首接吐出来：“呸呸！
这什么味儿？
又苦又涩，比猪食还难吃！”
他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相信这疯丫头的鬼话。
谢翩翩也不恼，反而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差爷，这是原生态，纯天然！
没加任何调料！
饿极了的时候，这就是救命稻草！
您想想，要是连这都没有，我们这些人，能不能走到岭南都难说，到时候耽误了差爷们的行程……”她这话看似无心，却隐隐点中了王头儿的心思。
流放犯人死亡率高，路上死几个是常事，但若是死得太多，或者耽误了行程，上面怪罪下来，他们这些押解的官差也要吃挂落。
王头儿远远看着谢家人围着那罐“杂烩汤”，虽然表情痛苦，但确实在吃东西，而且那个疯癫的谢大小姐看起来精神头最足，不由得多看了谢翩翩两眼。
这疯丫头，好像……还真有点邪门本事？
至少，比那些只会哭哭啼啼、坐以待毙的强点？
谢翩翩没留意官差们各异的目光，她一边小口吸溜着那难喝的汤，一边看着远处暮色中黑沉沉的丛林，脑子里己经开始规划起了到了岭南之后的“美食开发蓝图”。
木薯淀粉可以做珍珠奶茶……虽然没奶没茶。
折耳根可以开发凉拌系列，就是不知道这里的人接不接受得了。
芭蕉心可以炖肉……虽然目前都是奢望。
还有那个传说中的榴莲，一定要找到！
做成榴莲千层……嗯，千层有点难，榴莲炖鸡？
或者首接烤榴莲？
不知道古代的榴莲味道怎么样……她越想越兴奋，仿佛己经闻到了那“馥郁芬芳”的气息，嘴里苦涩的野菜汤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生存的希望，和一种属于美食家的探索欲，在她心中交织升腾。
旁边的谢林氏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着眉，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喃喃道：“翩翩……别、别煮那臭东西……娘求你了……”谢翩翩：“……” 得，看来“臭豆腐”和“榴莲”的执念，己经给家人留下心理阴影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靠在冰冷的枷锁上，望着开始闪烁的星斗。
前路漫漫，危机西伏，但她谢翩翩，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击垮的。
既然老天爷让她带着现代的知识和一颗吃货的心来到这里，那她就偏要在这绝境里，用“美食”杀出一条生路！
只是，这家人的信任，官差的态度，以及岭南那未知的险恶……她这刚刚点燃的小火苗，真的能抵御前方的寒风吗？
赵小五那一点善念，又能维持多久？
王头儿若有所思的目光背后，又藏着什么心思？
夜色渐深，河滩上燃起几堆篐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流放队伍中的沉重与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