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司杭那句话，像一枚精准的鱼雷，击沉了楚肖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僵在原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转身去取疫苗的冷静背影。
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格外刺鼻，混合着他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在过去的旋涡里。
他记得。
他居然还记得这种细枝末节。
高二那年，她被一只突然窜出的大型犬吓到，下意识抓住了旁边季司杭的胳膊。
他当时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只是皱着眉说了一句：“怕就不要靠近。”
语气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却让她记了很久。
后来她偷偷去接触温顺的小狗，试图克服这种恐惧，从未想过，这一点连她自己都快遗忘的成长印记，会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元宝接种疫苗的过程很顺利。
小家伙只是委屈地哼唧了两声，便在主人的安抚和零食的诱惑下恢复了活力。
季司杭的操作流畅精准，讲解专业耐心，赢得了狗主人连连的道谢。
楚肖莹在一旁协助，努力扮演好一个称职的助理角色，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惊涛骇浪远未平息。
送走元宝和它的主人，诊室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下午的阳光西斜，将影子拉得长长的。
“收拾一下，准备消毒。”
季司杭一边摘下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一边吩咐，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公事公办，仿佛刚才那句戳破心事的低语从未发生。
“好。”
楚肖莹低声应道，开始整理器械台。
她需要做点具体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擦拭台面，清点物品，将用过的器械归类……机械性的劳动让她狂跳的心率稍稍平复。
季司杭则坐在电脑前，快速地录入病历。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各忙各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和谐，以及更深层次的、无人敢触碰的暗流。
楚肖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专注的侧脸。
金丝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冷光，让他看起来更加疏离难测。
这五年，他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成为一名宠物医生？
以他的成绩，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还有林屿……他们之间到底还有联系吗？
无数个问题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又在她理智的压制下逐个破裂。
她有什么立场去问呢？
他们现在，只是同事。
就在她准备将一叠废弃的打印纸拿去碎掉时，最下面一张纸角上一抹熟悉的色彩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张被用作草稿纸的废纸背面，上面有一个用蓝色圆珠笔随手画下的、略显潦草的图案——一个简单的、歪歪扭扭的太阳笑脸。
楚肖莹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她高中时最爱画的标志。
心情好时，会在课本角落、草稿纸边缘画上一个大大的太阳笑脸；给季司杭传的纸条末尾，也总会附上这么一个标志。
他曾不止一次嫌弃过她画得丑，说她画的太阳像被揍了一拳。
这张纸……是他无意中拿来用的，还是……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季司杭，他依然专注于屏幕，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楚肖莹迅速将那张纸抽出来，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心跳再次失控，一种荒谬的、几乎不敢置信的猜想在她脑中滋生。
下班时间快到了，护士小杨探头进来：“季医生，楚助理，没什么事我先走啦？
今天预约的都看完了。”
季司杭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嗯，辛苦了。”
小杨又笑着对楚肖莹说：“楚助理，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季医生没吓着你吧？”
楚肖莹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没有，季医生很专业，学到了很多。”
“那就好！
明天见！”
小杨挥挥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诊室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季司杭保存好病历，关闭电脑，开始脱白大褂。
楚肖莹也默默整理着自己的东西，那张被揉皱的纸团在她口袋里，像一块灼热的炭。
当她拿起包，准备说声“再见”然后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时，季司杭却先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住哪里？”
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上级对下属顺口的关怀。
楚肖莹一怔，下意识报出了一个大概的区域：“我……住在清风路那边。”
“不远。”
季司杭将白大褂挂好，拿起自己的车钥匙和外套，语气平淡无波，“我顺路，送你一段。”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个陈述句。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久违的强势。
楚肖莹的心脏骤然收紧。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拒绝，保持距离。
但内心深处，某种被压抑了五年的、名为“渴望”的东西，却在此刻疯狂滋长。
她想起了五年前，多少个晚自习后的夜晚，她曾偷偷期盼着他能说一句“我送你”，哪怕只是一小段路。
但那时，他要么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么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现在，这迟来的“顺路”，算什么？
最终，楚肖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不用了，季医生，太麻烦你了，我坐地铁很方便。”
季司杭己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却让他的面容逆光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不麻烦。”
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坚持，“这个时间点，地铁很挤。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接上后半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楚肖莹的心湖：“有些话，车上说比较方便。”
有些话？
什么话？
是关于工作，还是关于……过去？
楚肖莹彻底愣住，所有准备好的推脱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己经转身向外走去的背影，仿佛笃定她会跟上。
犹豫只在瞬间。
巨大的好奇，混合着对未知对话的恐惧与一丝隐秘的期待，推着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五年后，她又一次，跟在了季司杭的身后。
只是这一次，前方的路通向哪里，是重燃的余烬，还是更深的冰窟？
她一无所知。
那颗被揉皱的太阳笑脸纸团，还静静躺在她的口袋里，像一个沉默的、来自过去的锚点，将她牢牢钉在了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