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冽,刺骨的寒冽。
意识先从西肢百骸的冰冷中苏醒,如同千万根细针扎入骨髓,带来一种熟悉的、濒死的麻木。
沈清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入目是漫天纷扬的雪花,在宫灯昏黄的光晕里,如同破碎的鹅毛,无声无息地坠落。
冰冷的雪片贴上她温热的脸颊,瞬间融化,混着某种冰凉的液体,蜿蜒而下。
她正跪着。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汉白玉石砖,积雪没过她的膝盖,寒气顺着肌理,一丝丝侵蚀着五脏六腑。
前方,是帝王寝殿“紫宸殿”紧闭的朱红大门,门内透出暖融的、令人心口发堵的光。
殿内,隐约传来女子娇媚的***,夹杂着男子低沉的、模糊的喘息。
那声音……是萧景宸。
还有……苏落雪。
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脑海,无数破碎的、带着血色和绝望的画面,汹涌地冲破了时空的禁锢,狠狠砸向她——东宫暖阁,红烛高燃,他执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写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眉眼温柔得能溺毙星辰。
阴暗天牢,他身披镣铐,形容狼狈,眼底却仍有光,紧紧抓着她的手:“清璃,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三皇子府邸,萧景睿那张伪善的脸,递过来的那杯澄澈毒酒:“喝下它,我保他流放路上安然无恙。
否则……明日就是他的死期。”
新帝登基,他龙袍加身,眼神却冷过腊月寒冰,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沈清璃,孤的好皇嫂,为了攀附新君,连旧主都能毫不犹豫地背叛,你这身子,可还干净?”
苏落雪穿着贵妃服制,依偎在他身边,巧笑嫣然:“姐姐,陛下如今眼里心里只有我呢。
你这残花败柳,还是识趣些,自己找个冷宫了断吧。”
最后,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蚀骨的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像有无数虫蚁在啃噬她的经脉,冷,无边无际的冷。
她蜷缩在冷宫破败的床榻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那是他的万寿节。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血,暗红色的血,不断从唇角溢出,染脏了素白的衣襟。
孤独,冤屈,还有那至死未能释然的、深沉的爱与憾……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拖入永恒的沉寂。
她死了。
可现在……她又活了?
重生回了这个对她而言,堪称炼狱开端的雪夜。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听着他与别的女人欢好,心如刀绞,最终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换来他一句轻飘飘的“娇柔做作”,和之后变本加厉的折辱。
身体的剧痛和心脏的绞痛如此真实,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沈清璃缓缓抬起眼,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目光穿过纷飞的雪花,空洞,死寂,再无半分前世的痛楚与期盼。
爱吗?
那份曾燃烧她所有生命的炽热爱恋,早己在前世他那无尽的羞辱和误解中,在她独自承受“朝夕”之毒噬心之苦的每一个日夜,消耗殆尽,碾落成泥。
恨吗?
或许有过。
但恨太耗费心力,她残破的生命,有限的时光,不该浪费在无用的情绪上。
她回来,不是为了再续前缘,不是为了求得他的理解和怜爱。
她回来,只为两件事:复仇,然后,在她选择的时刻,安静地赴死。
萧景睿,苏落雪,那些所有将她推入深渊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至于萧景宸……这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却最终赐予她无尽痛苦的男人,在她心中,己然与这宫墙内的风雪无异,冰冷,且与她再无干系。
心口猛地一阵熟悉的悸痛,喉咙涌上腥甜。
她强行咽了回去,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朝夕”之毒,如影随形。
它和她一起,从地狱归来了。
也好,这毒,是她复仇的警钟,亦是……她最终解脱的归途。
她微微垂下眼睑,将所有情绪收敛于一片清冷之下,如同这殿外凝结的冰霜,琉璃般易碎,却也冰凌般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