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的渴望雨下得很大。
哗啦啦的，砸在窗户上，像要把这栋老旧的居民楼给敲碎。
张伟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积水里漂浮的垃圾。
塑料袋，烂菜叶，还有一只孤零零的拖鞋。
他的心情，比这雨还要潮湿，还要沉重。
“看什么呢？
快过来帮忙！”
李梅在身后喊，声音带着明显的烦躁。
张伟转过身。
客厅里，一片狼藉。
水，正从天花板角落的裂缝，不紧不慢地滴落。
下面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
咚……咚……声音沉闷，却像重锤，敲在夫妻俩的心上。
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漏水了。
房东在电话里打着哈哈：“哎呀，老房子了嘛，难免的！
我过两天，过两天就找人修！”
过两天。
永远是过两天。
李梅没说话，只是用力拧着拖把，水渍在她脚下蔓延。
她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这房子，我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她终于爆发了，把拖把狠狠摔进桶里，脏水溅了一地。
“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张伟没吭声。
他走过去，想拍拍妻子的背。
李梅猛地甩开他的手。
“别碰我！”
她的眼睛红了，里面全是委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张伟，我们结婚三年了！
就住这种破地方？
下雨漏水，刮风进灰，楼上孩子一跑，整个屋子都在抖！
这就是我们当初说的……家？”
家。
这个字，像一根针，扎得张伟心脏一缩。
他环顾这个不足六十平的一室一厅。
墙壁泛黄，家具陈旧。
无论李梅怎么用心打扫，怎么摆放绿植，都掩盖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出租屋的寒酸气。
“再忍忍……”他干巴巴地安慰，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等我们攒够了首付……攒？
拿什么攒？！”
李梅打断他，声音尖锐，“你的工资，我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刚够生活！
房租年年涨！
猪肉天天涨！
我们攒钱的速度，赶得上房价涨的速度吗？！”
她指着窗外，那片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崭新的高楼群。
“你看看人家！
再看看我们！
张伟，我们快三十了！
连个属于自己的窝都没有！
我都不敢要孩子！
生了孩子住哪儿？
放在这个桶里接水吗？！”
咚……桶里的水，又响了一声。
像是对她话语最残忍的回应。
张伟哑口无言。
他无力地垂下头。
妻子的话，句句像刀子，割开他作为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不是不努力。
他在一家科技公司做项目经理，没日没夜地加班。
李梅是小学老师，工作稳定却也清贫。
他们省吃俭用，卡里的存款数字，像蜗牛爬树，缓慢得让人心焦。
晚上，雨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和潮湿的霉味。
两人躺在吱呀作响的床上，背对着背。
中间隔着的，仿佛不是几厘米，而是一条冰冷的鸿沟。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伟盯着墙壁上那块顽固的水渍，形状像一张嘲讽的脸。
他突然想起白天在公司。
同事大刘，那个业绩远不如他的家伙，正唾沫横飞地跟人炫耀他新买的江景房。
“哥们儿这回算是上岸了！
一百西十平！
视野无敌！
这他娘的才叫生活！”
周围一片恭维声。
大刘看见他，拍了拍他肩膀，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心”：“张伟，还租房子呢？
得抓紧啊！
这房价，睡一觉起来可能就不是这个价喽！”
他当时只能挤出一点笑。
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滚烫的油。
凭什么？
他比大刘努力十倍！
能力强得多！
凭什么大刘靠着爹妈早早买了房，现在就能轻松地嘲笑他？
这世界，有时候真他妈的不讲道理。
李梅突然翻了个身，声音在黑暗里幽幽传来：“张伟。”
“嗯？”
“我们……看看房子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一丝祈求，还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看看。
不买。
看看总行吧？”
张伟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揪了一下。
他知道。
“看看”只是个开始。
一旦踏出这一步，后面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吐出一个字。
“……好。”
这个字，轻飘飘的。
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他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
第二天是周末。
天放晴了。
阳光很好，甚至有些刺眼。
他们站在本市最火的一个楼盘——“锦秀花园”的售楼部门口。
锃亮的玻璃门。
穿着笔挺西装、妆容精致的售楼小姐。
沙盘里，那些簇新的、小巧的楼栋模型，在射灯下闪着诱人的光。
来看房的人真多啊。
人挤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渴望，写着计算，写着一种被时代洪流裹挟的焦灼。
一个满脸堆笑的销售迎了上来。
“先生女士，看房吗？
我们这儿户型很好的！
配套学区也是顶级的！”
他递过来一张精美的宣传单。
上面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安家在此，成就未来。”
李梅接过宣传单，手指微微颤抖。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沙盘里那个标注着“90㎡温馨三居”的模型，再也移不开了。
那眼神，像饿极了的人，看到了一块面包。
张伟看着她眼中的光，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踏进这扇门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销售还在热情地介绍，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我们这批房源非常抢手！
今天不定，明天可能就没了！
价格嘛，虽然不低，但是地段价值摆在这里……”张伟听着那些关于“升值潜力”、“稀缺资源”、“品质生活”的话术，感觉一阵眩晕。
他抬起头，看向售楼部墙上挂着的，巨大的电子显示屏。
上面滚动着实时房价。
一长串数字。
后面跟着数不清的零。
像一条冰冷的巨蟒，盘踞在那里，对着他，吐出了猩红的信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包。
里面，只有几张薄薄的银行卡。
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还看不到未来的，生活。
李梅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地，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说：“老公，这个户型……真好。
朝南的。
还有个小阳台。”
张伟看着她。
看着她眼中重新被点燃的，对“家”的渴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周围所有焦灼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他知道。
这房，是非买不可了。
可是。
钱呢？
那笔足以压弯他们脊梁，甚至可能压垮他们未来三十年的……首付款。
从哪里来？
一个巨大的，现实的，冰冷的问号，像一堵墙，瞬间立在了他面前。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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