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无声无息地笼罩着城市。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染开一片片昏黄，像一枚枚被遗弃的旧金币。林夏从地铁站走出来，冷风裹挟着雨丝扑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地拉高了单薄外套的领口，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潮湿与冰冷。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几乎被捏皱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不是普通的纸，是医院刚下的病危通知单，白纸黑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脏紧缩。尿毒症晚期，并发多器官衰竭，匹配肾源，巨额手术费……这些词汇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她天旋地转。
弟弟林冬苍白而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他才十八岁，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就被判了死缓。而她能做的，却那么有限。刚才在医院，她几乎是掏空了身上最后一个硬币，才凑够了下一周的床位费。绝望像这冰冷的雨水，渗透了她全身每一个毛孔。
她抬起手，轻轻擦去眼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痕，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街道对面。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这个繁华的世界一如既往地喧嚣着，冷漠地运行着，与她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握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幽蓝的光映亮了她半张湿漉漉的脸。那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陌生号码。信息内容简洁到冷酷——
“林夏女士，您的最终面试确认窗口将于一小时后关闭。请于今晚20:00前，抵达星穹科技大厦顶楼。逾期视为自动放弃。——‘时空熵减计划’AI助手。”
星穹科技。
这四个字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林夏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那是本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科技巨头，以在量子物理和人工智能领域的突破性研究而闻名。而“时空熵减计划”，更是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外界只知道它是一个极度前沿、也极度机密的研究项目，参与其中的人都需要签署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
她是在一周前，在几乎走投无路、疯狂搜寻任何可能快速获得巨额资金的渠道时，偶然撞入这个计划的招募页面的。条件苛刻得近乎荒谬，要求参与者拥有特殊的神经敏感性，并且需要承受极高的风险。但与之对应的，是成功完成项目目标后，足以让任何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奖金，以及项目方承诺的、全球最顶级的医疗资源支持。
当时，她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提交了申请。没想到，一路通过了层层匪夷所思的线上测试和AI面试，竟然真的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确认函的下方，有一个清晰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放弃，意味着弟弟最后的一线生机可能就此断绝。前往，则意味着踏入一个完全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领域。
雨更大了些，林夏站在街边，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冰冷地滑过脖颈。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侧那个从小就跟随着她的、淡粉色的蝴蝶状胎记。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了。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将那揉皱的病危通知单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仿佛那是弟弟生命的重量。然后，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星穹科技大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车子在雨幕中穿行，窗外的世界模糊不清。林夏靠在车窗上，看着自己的倒影与流光溢彩的街景重叠、分离，心里一片乱麻。她想起在之前的AI面试中，那个冰冷的电子音提出的问题，以及那些关于风险提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条款。
“林女士，请确认，您已完全了解并自愿承担项目可能带来的一切风险，包括但不限于：时空感知错乱、记忆碎片化丢失、人格解离，以及在极端任务失败情况下……意识被永久封存于时空裂隙。”
意识永久封存……那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但想到弟弟可能因为这笔钱和顶级医疗资源而重获新生，想到他重新露出阳光般笑容的样子，林夏就觉得，任何风险，她都愿意去冒。
出租车在市中心那栋最为瞩目的流线型建筑前停下。星穹科技大厦，如同一柄利剑直插云霄，在雨夜中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科技感。
林夏付了车费，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扑面而来。她站在大厦门口，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顶端，那里灯火通明，如同悬在夜空中的一颗遥远星辰。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与外面的湿冷截然不同，大厦内部温暖如春，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璀璨的灯光，空旷而安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高级香氛的奇特味道。前台后面，是一个面容完美却毫无表情的AI接待员。
“林夏女士，请乘专用电梯直达顶楼。”AI接待员用电子音指引道，甚至没有查验她的身份。
林夏按照指示，走向那部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启动的、镜面般的电梯。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眼神里却带着一股孤注一掷倔强的自己，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在了颈侧的蝴蝶胎记上。镜面的反光，让那胎记似乎也带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电梯无声而急速地上升，超重感让她微微眩晕。
“叮”的一声轻响，顶楼到了。
电梯门滑开，眼前是一条极具未来感的纯白色走廊，墙壁似乎是某种发光材料制成，散发着柔和而不失明亮的光线。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不出材质的金属大门。
林夏走出电梯，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她注意到走廊一侧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正无声地循环播放着一段全息宣传片——
浩瀚的宇宙星空，扭曲的时空隧道，无数流光溢彩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一个充满磁性和力量的画外音，用激动人心的语调阐述着“时空熵减计划”的宏伟蓝图：“……探索时间的本质，修正过去的遗憾，守护未来的无限可能……加入我们，成为时间的舵手……”
画面切换，出现了项目首席科学家，陆沉舟的影像。他穿着简洁的白色科研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线条分明的下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和绝对的理性。他的眼神深邃，隔着屏幕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洞察一切的压迫感。他正在说着什么，但宣传片的音量被调到了最低，林夏只能看到他薄唇微动，以及……他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右手手背上，那道略显狰狞的陈旧疤痕。
那道疤痕的形状有些奇特，不像是普通的划伤或烫伤。
林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甩甩头，把这些杂念抛开，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金属大门。
门在她靠近时，无声地滑开了。
里面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不断变幻形态的复杂蓝色光晕，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时空锚点”或者说控制核心。四周是环绕式的操作台，无数光屏上流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和模型。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时空的嗡鸣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悬浮的光晕在静静旋转。
“林夏女士，欢迎。”
那个在线上面试时听过的、毫无感情的AI声音在大厅中响起，来源不明。
“您已抵达最终确认节点。请再次阅读并理解《时空熵减计划志愿者协议》最终条款。”
一道光屏在她面前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开始快速滚动。林夏的目光快速扫过，重点落在了那几行加粗放大的红色字体上：
“……志愿者需在协议生效起三年内，成功完成五次由系统指派的、精准可控的时空介入任务。任务成功，将获得协议约定的全额奖金及一切附加权益……任务失败，或过程中因任何原因导致意识与锚点失联……志愿者意识将可能被永久冻结于时空乱流之中，无法回归现实……”
永久冻结意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裸的、等同于“意识死亡”的条款，林夏还是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这比单纯的肉体死亡，听起来更加可怕。
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光屏上的条款滚动完毕，最后停留在一个巨大的、闪烁着红光的确认按钮上。
“请在一分钟内做出最终选择。确认，或放弃。”AI的声音冰冷地催促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放弃吗？回到那间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看着弟弟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而自己无能为力？
确认吗？踏入这条未知的、危险的征途，可能救回弟弟，也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弟弟林冬虚弱却带着期盼的笑容，在她眼前清晰地浮现。他曾经那么阳光，那么热爱生活，他应该拥有更长、更美好的人生。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确认按钮上的红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又像恶魔的诱惑。
林夏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原本带着迷茫和恐惧的眼眸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带着她全部的希望和绝望，用力地按向了那个红色的确认按钮。
在指尖触碰到光屏的瞬间，她似乎看到大厅中央那旋转的蓝色光晕骤然亮了一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数据流，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绕着她盘旋了一周，最后若有若无地拂过她颈侧的蝴蝶胎记。
一股微弱的、奇异的酥麻感，顺着胎记的位置，瞬间传遍了全身。
与此同时，在她视线无法触及的、主控室后方幽暗的观察间内，一块监控屏幕上正清晰地显示着她的身影。屏幕前，坐着一个人——正是宣传片里那个冷峻的男人，陆沉舟。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单面玻璃，牢牢锁定在林夏身上，尤其是在她按下确认键，以及那道数据流拂过她胎记的瞬间，他摩挲着自己右手手背上那道陈旧疤痕的拇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里面翻涌着一种超越了观察者范畴的、近乎偏执的审视，以及一丝……隐藏得极深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期待。
AI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寂静：“协议已生效。志愿者林夏，编号QZ-0927，欢迎正式加入‘时空熵减计划’。首次时空介入任务，准备启动。”
林夏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感受着周围越来越强烈的能量波动和低沉的嗡鸣，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在她身后，那面显示着内部档案的屏幕上，关于“近三年志愿者异常情况”的统计栏里，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一闪而过：
“……七名志愿者精神崩溃，最后记录均显示，他们在意识消散前，反复呓语——‘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