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死在晦暗的宫廷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却迅速扩散至前朝。
翌日的常朝，气氛格外凝重。
金銮殿内，鎏金蟠龙柱下，文武百官依序而立，看似肃穆，眼波流转间，却尽是无声的较量。
龙椅上的皇帝萧衍，面色沉静，眼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黑，他扫视群臣的目光，比往日更加锐利，像鹰隼审视着各自的领地。
一、 权臣的盘算首先出列的是鬓发微霜的赵国公张启贤，国丈之尊，三皇子萧景恒的外祖父。
他手持玉笏，声音沉痛：“陛下，淑妃娘娘温良恭俭，不幸早逝，实乃天妒。
老臣听闻，七皇子殿下悲恸过度，长跪灵前，孝心可鉴，然则冬日酷寒，若因此损伤凤子龙孙的贵体，岂非令逝者不安？
臣恳请陛下，遣御医好生看顾，并令内侍省妥善料理后事，以安七皇子之心，亦显天家恩泽。”
言辞恳切，充满关怀，实则句句将萧景琰定位在“悲恸”、“需人看顾”的弱者位置，既撇清了三皇子的嫌疑，又暗中削弱了萧景琰可能带来的威胁。
紧接着，吏部尚书，林文正，一位以清流自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老臣，缓步出班。
他并未首接谈及淑妃，而是话锋一转：“陛下，淑妃娘娘薨逝，举国同悲。
然，国事不可久废。
今北境戎族时有异动，边关军报频传；江南漕运改制方行，亦需能臣坐镇。
储位空悬，久之恐生懈怠，臣斗胆，望陛下能于诸皇子中，择贤良者分担要务，以固国本。”
他目光低垂，看似公允，实则是在试探皇帝对皇子权力的重新分配，为自己和身后的势力寻找下一个值得投资的对象。
他并未明确支持谁，但这种时候提出“择贤”，本身就是一种引导。
而站在武官队列前列的镇北侯，则是眼观鼻，鼻观心。
他手握边军重兵，向来不轻易卷入朝堂纷争。
淑妃之死？
皇子倾轧？
在他看来，远不如北境的一匹战马重要。
除非火真正烧到边防或者他自身的利益，否则他乐于作壁上观。
他的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二、 虚伪的“同枝”就在这时，三皇子萧景恒率先出列，他脸上带着悲戚与愤慨，声音高昂：“父皇！
林尚书所言极是！
七弟年幼失恃，儿臣等作为兄长，心痛如绞！
如今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宵小之辈可能借此兴风作浪，妄图离间我天家骨肉！”
他目光“恳切”地扫过在场的几位弟弟，“儿臣恳请父皇，严查母妃……不，淑妃娘娘病逝前后所有经手之人，若有疏忽懈怠，定严惩不贷！
我萧氏子孙，当同气连枝，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兄弟情谊，动摇国本！”
他这番“慷慨陈词”，瞬间将自己置于维护家族团结、捍卫皇室尊严的道德高地。
将自己可能面临的调查，转化为对“宵小之辈”的清算，并绑架了所有皇子，必须在此刻与他“同仇敌忾”。
西皇子、五皇子等人见状，立刻纷纷出列表态：“三哥所言极是！
儿臣等愿与三哥一同，查明真相，以告慰淑妃娘娘在天之灵！”
“正是！
谁敢在此时搬弄是非，便是与我等为敌！”
一时间，殿内充满了“兄弟情深”、“同仇敌忾”的热烈气氛。
仿佛他们真的是亲密无间、共同面对外部威胁的一家人。
三、 无声的惊雷就在这片“团结”的喧嚣中，一个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从队列后方响起：“父皇，诸位皇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七皇子萧景琰不知何时己站在班末。
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眶红肿，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发抖，由一名内侍稍稍搀扶，显然是强撑着病体来的朝堂。
他推开内侍的手，努力站稳，然后深深一揖：“儿臣……叩谢父皇与诸位皇兄关怀。”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母妃之死，儿臣深知乃天命如此，不敢怨天尤人。
三哥与诸位皇兄欲为儿臣做主之心，儿臣感激涕零。”
他抬起泪眼，望向龙椅上的皇帝，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与孺慕，却又带着一丝深藏的痛楚：“然，儿臣恳请父皇、三哥，不必再大动干戈追究了。
母妃生前常教导儿臣，要仁厚宽和，勿因己身之痛，牵连无辜。
若因追查之事，使得宫闱不宁，朝局动荡，甚至……甚至损及兄弟和睦，儿臣……万死难赎其咎。”
他再次深深拜下，额头几乎触地，声音破碎：“儿臣……只愿母妃早日入土为安。
儿臣……别无他求。”
金銮殿内，一片死寂。
方才皇子们激昂的“同仇敌忾”，在萧景琰这番以退为进、充满“孝道”与“顾全大局”的恳求面前，显得如此空洞、甚至……咄咄逼人。
皇帝萧衍深邃的目光在萧景琰看似脆弱不堪的身影上停留了许久，又缓缓扫过面色各异、心思浮动的群臣，以及那几个脸上还挂着“义愤”表情的儿子们。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准奏。
淑妃丧仪，按制操办。
退朝。”
皇帝起身，离开。
留下满殿的文武百官和各怀鬼胎的皇子们。
萧景恒看着依旧跪伏在地、看似软弱可欺的七弟，眼神阴鸷。
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让自己显得像个逼迫幼弟的恶兄。
而低着头的萧景琰，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同气连枝”？
这戏台子，才刚刚搭好。
你们既然要演这出兄弟情深，我便陪你们演下去。
只是这戏的结局，由不得你们来写。”
殿外，天色愈发阴沉，浓云低垂，一场真正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那些心怀鬼胎的权臣，此刻都在心中重新掂量着那位不起眼的七皇子的分量。
这潭水，被萧景琰看似无力的一搅，反而更深，更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