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这次我会杀死自己

妈妈得了癌症，一年至少二十万，父亲说不治了。妈妈同意了，自己签下了放弃治疗书。

我质问她，为什么就这样放弃自己了。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我的原生家庭，

是堆成山的啤酒瓶，是地上的呕吐物，是妈妈脸上的淤青，是自己的眼泪。好不容易长大了，

我把自己放在了没日没夜的工作里。明明只要挣到钱就能带着妈妈永永远远地离开这里了，

可妈妈却要死了，她甚至自己签下了等死的告知书。1我不明白。她明明可以接受治疗，

我会拼尽全力去挣钱、借钱、去贷款救她。就像她当年明明可以离开家，离开我和爸爸。

但她只是什么都没做，沉默地接受了命运的一切安排。

可能跟爸爸私奔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反抗。多么可笑。“为什么他说不治就不治了？

”我指着那个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男人。“我能挣钱，你会好起来的！

”“你挣再多都不够的，花那么多她又能多活几年？我老了，你挣的可得给我养老。

”林强的话语钻进我的脑子，一字一句都扯着我的神经。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捏着拳头冲向他。“你个老王八给老子死！”“养老！养老！

你在外面不是还有个7、8岁的小儿子吗？怎么不让他给你养老？怎么，

怕自己活不到那一天？”我挥舞着拳头一下下锤到他的身上，

日复一日的酒精和尼古丁的作用下他早已不复当年的“威猛强壮”，被我打得连连后退。

只是可惜这么一个把自己泡到酒坛子里的人，

这么一个不计一切地满足生理快感的人怎么却如此“健康”？“死了就不用养老了，

你都这么老了还活着干吗？”“我说了能救就是能救，我要救我妈关你什么事？

”“你给我滚！”我把他打到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好啊你，真是白养了！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别把钱砸窟窿里了。你妈她就是这个命！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顺着这些无情的话语，我的身体无力地沿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心也被冻到了极点。

“你爸说得也没错…”片刻的沉默后，虚弱的声音传来。“太贵了，

妈妈死了也没关系的…”“妈妈只是有点害怕，怕你一个人孤独。”“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不替自己考虑？”我看着她，眼泪决堤。妈妈的身影单薄得仿佛一片枯叶，

她倚靠在床上，被黑暗笼罩得看不清神情。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

还不如窗外的月光明亮。但窗外的月光独独照亮了我，月光却也创造了她的阴影。我长大了，

我能离开家，我能救得了自己，却总是救不了妈妈。她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眼中的希冀一点点黯灭，她不断地向生活竖起白旗，不断地放弃着什么。而这一次，

轮到她放弃生命了。2不对，她早就想一了百了了，是我把她留在了这里。

我想起了自己4岁那年，午睡间迷迷糊糊地听到了糖果盒的声音，

走到客厅发现妈妈正一颗一颗地吞吃着白色的糖果。她吃得很专心，面色平静，

动作机械麻木，没有发现我很不乖地没睡午觉。“妈妈，我也要吃！

”我扑到她的怀抱里乞讨着美味的糖果。

我知道妈妈不会像幼儿园的老师那样训斥我没睡午觉，所以放肆地在她的怀里撒着娇。

“是不是很甜很好吃？我好久都没吃糖了，你就给我吃一颗嘛~”“求求你了，

我最爱的妈妈！我唯一的最好的妈妈！”我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是我惯用的也是最有用的招数，可这一次她却没有被我哄得开心。相反，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底绯红，急匆匆地把我放在一旁后就捂着嘴巴冲到厕所里去了。

我走到厕所门口，听见了她的呕吐，听见了流水声也掩盖不住的她的痛苦呻吟。

但我只能站在那不停地没用地哭。妈妈为什么会不舒服呢？妈妈一定是为了不让我偷糖吃，

就把糖都吃掉了。可糖吃得太多肚子会痛。是我害得她肚子痛。“呜呜呜，对不起妈妈，

我再也不吃糖了...呜呜呜”我的哽咽和妈妈的痛苦呻吟交织在一起，那时的我不知道，

我的童年将充斥着这样的片段。而那也不是什么白色的糖果，

那是过量服用就会致死的安眠药。4岁的我救了妈妈。可我真的“救”了妈妈了吗？

“为什么你不能替自己想想？你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

”医院的房间里回荡着我的再一次质问。妈妈还是沉默。其实我知道答案是什么。

“是不是没有我你会过得比较好？”这就是我得出的答案。“晚晚...你怎么能这样说？

”她震惊地回应。“如果是我把你留在了这个‘地狱’里，我宁愿自己从未成为过你的孩子。

”我不理会她，接着说道。“晚晚...”妈妈听到了令她心碎的话语，哽咽了起来。

“求求你，不要生我好不好。”我盯着她，一字一句恳切地说。“求求你，

不要让我背着你的牺牲度过余生。”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人再言语，只剩泪珠不停地落下。

我忽然觉得，

这一颗颗不断涌出的泪珠像极了我们母女这几十年的命运——温热、苦涩、反反复复。

走出病房时我已经哭得没了力气，脑袋沉沉地只剩下了一句话在左右敲打着我的神经。

“我希望我未曾出生。”我无神地下着楼梯，突然脚下一悬，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扑去。

快要砸到地面的瞬间我闭上了眼，等待着疼痛的来临。但奇怪的是这一瞬长得离谱，

痛感也迟迟未到。我疑惑地慢慢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站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分明记得是晚上，但此刻太阳明晃晃地挂在了天上，晒得土地发烫。

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和油炸小吃的味道，

影海报、路人的喇叭裤大波浪卷、骑着二八大杠的年轻人飞快从身侧穿过留下的清脆的铃声。

这一切都与我所熟知的年代相差甚远。“卖报咯！卖报咯！”身旁的小孩路过，

清亮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拿了一份他包里的报纸，上面赫然写着1998年。“哎！

小姐。不给钱不能看的！”小孩从我手中夺回了报纸，瞪了我一眼又向前走去了。我呆住了，

我回到了自己未曾出生的年份，上天似乎听到了我内心的悲鸣，

让我回到了我存在之前的妈妈的青葱年华。这一次，我一定会杀死我自己。

3一些有关现在这个身份的片段涌入了我的脑海。我叫李娟，父母是留洋博士常年在外工作。

我独自住在三合院的一个厢房里，这里包括我共住了3户人家，

其中有一户就是我的妈妈陈素的家。是的，我跟妈妈成为了邻居，但不光如此，

妈妈还是刚转来不久的我的同班同学。我对现在的这个身份再满意不过了，

能全方位地观察到妈妈的生活，好及时阻止她和林强发生关系。

“1998...我出生前的1年半。”我在心里盘算。“喂，李娟。愣着干啥，上学去啊。

”一辆单车停在了我的身边，同学正疑惑地看着我。“上车吗？”她指指后座。

我搭着她的车来到了学校，第一次见到了17岁的妈妈。妈妈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

阳光透过有些脏的玻璃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这是我从未在她身上发掘的灵动。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除了妈妈身后放着的那个又大又脏的垃圾桶。

妈妈怎么会坐在那个离垃圾桶最近的位置？我想起来了，在这个年代城里人还会歧视农村人。

陈素没有本地的户口，是跟着打工的外公外婆来到的这个城市，属于在学校借读。就这样，

一旦学校资源有分配不公的情况存在，陈素都会被默认接收最差的待遇。

在老师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班里的同学也渐渐冷落了陈素，

甚至有的多嘴的已经在背后嚼起了她的舌根，说别看她漂漂亮亮穿得干干净净的，

其实晚上偷偷去坐台......一场校园霸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仅仅是因为来自农村加上外貌出众，妈妈就要无端地遭受这些莫名的恶意，我的心都要碎了。

体育课上，妈妈遥遥领先，第一个跑完。体育老师看了看秒表，把她单独叫到了一旁。

我看到妈妈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但随后又有失落。我曾听妈妈讲过，

他在学校的时候短跑次次都是第一，老师很想把她当作体育特长生培养。

她跟我聊到这的时候眼中会闪过一些光芒，可每每等我追问后续，她却只是摇摇头，

告诉我她还是放弃了。陈素听完老师的讲话，就往厕所走去，其间路过了我。

我很开心能亲眼看见闪闪发光的她，但她越向着我们这群人走来，就越变得黯淡。

她刻意地低垂着头，紧盯着地面，不跟我们这群女生中的任何一个发生眼神接触，

但即使这样，不善的声音还是响起了。“瞧她那副谄媚的样！天生的狐狸精。

”班上的女生们就这样用着不大不小但陈素恰好能听到的音量说着。“就是就是，

她不会真以为体育老师喜欢她吧？可笑！”陈素的脚步顿了一下。“不就是跑得快了点？

乡下人干农活的！就是四肢发达！”陈素的步伐又更快了，

耳边讥讽她的音调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在人群中爆开。“啪！

”我忍不住了，她们的谩骂和讥笑毫不遮掩甚至有意为之。

陈素明明已经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惹到的这群人，

但她不停地退让，都快退到悬崖边缘了这群人还恨不得她跳下去。我就不一样了，我忍不了，

我转身就打了笑得最大声的那个女生一耳光。“李娟...你...你干什么！

”被打的女生惊呼道。“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挨这一巴掌。”我没理会她，甩甩手腕，

用眼神环视过这一群坏蛋警告地说。“我真搞不懂，陈素是怎么你们了？

以至于你们要用如此恶毒的语言讥讽她？”“李娟你发什么疯，帮着一个乡巴佬！

”“乡巴佬？一口一个乡巴佬，你们这些人凭什么看不起劳动人民？

没有农民伯伯种粮食你们能活到现在吗？都是喝露水长大的仙女吗？

”“你...我...”一时间她们被我怼的哑口无言。“不会说就别说，闭嘴吧你。

”我呛声到。“陈素长得漂亮，陈素跑得快，还有你们不知道的陈素唱歌很好听。

陈素有那么多的优点，而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好的说成坏的。

你们都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吗？那么见不得外面世界的光？见不得别人的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耳边又传来聒噪的声音，我反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很响，几乎全操场的目光都聚焦来了。挨了这一巴掌的女生捂着脸，

泪水一下就噙满了眼睛，她涨红了脸抬起胳膊想要还手。可她哪里是我的对手，

我穿越到的这个身体虽然机能没之前好了，但练习拳击留下来的反应速度还在。

我不可能让她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她将将举起就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腕。“那边在干吗！

不能打架啊！”老师们终于反应了过来，被打的两个女孩捂着脸哭着告老师去了，无所谓，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4放学后我准备默默地跟在妈妈的身后回家，

可一出校门我就立刻警铃大响。那个我称之为爸爸的男人，

此刻正跨坐在机车上神气洋洋地朝着妈妈吹口哨。他梳着时兴的油头，

穿着带流苏的黑色皮夹克。虽然很时髦，但一看就不是学生长相，事实也如此，

他比我妈大了整整12岁。妈妈看到他脸立马就红了，垂下了头往回家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素素！”林强不死心地轻拧着油门在后面尾随着妈妈。“干什么！我说了我们不合适。

”陈素说。“怎么就不合适了？不可能！”“你先看看我嘛。”林强撒娇地说，

他这个神态和语气我从未见过，恶心得我晚饭都差点要吐出来了。

但妈妈还是站住了脚抬头看了他。“我知道你爱我。”林强突然又深情地说，“别逃避了！

你心里有我。”“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你要我干什么我都可以。”“什么玩意儿？

当自己是偶像剧男主角吗？跟了你我妈才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我在内心吐槽到。“小素素，

你先上车吧好吗？我带你去买衣服。”林强边说着开始动手了。正值放学人流量高峰期，

他们在街上的拉拉扯扯都被路人们瞧了去。

林强没有考虑过在校门口找陈素对她一个学生而言是件多么影响不好的事，

他就是那种自诩深情的自私自利的人。我不能再让事态发展下去了。

我走过去一把搂住陈素的肩，把她向我这边带了带。“不是说好了一起回家的吗？走这么快？

”我亲昵地对陈素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愣了愣但没说话。“你谁啊？

”我又转头对林强说。“素素这是你朋友吗？”他没回答我，而是指着我问陈素。

“你不是说你没朋友吗？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林强又说道。“那是以前了。

”我抓住他没礼貌的手指，压下。“以后我就是素素最好的朋友，

我会跟她一起上学下学形影不离。”“在背后嚼她舌根的那种朋友吗？素素跟我有约。

”林强言辞犀利不肯让步，抓着陈素胳膊的手不肯放开。当然让步的那个也绝不可能是我，

我俩就这么在路中间僵持不下。一人钳住陈素的胳膊，一人搂住陈素的脖子。画面有点搞笑。

“够了。”最终陈素把我俩都甩开了。“林强今天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回家，你走吧。

”陈素挽起我的胳膊，往前走了。“那...那我送你回家。”林强不肯放弃，

他就这样骑着机车跟在我们后面一路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把我们送回了家。

“我知道你今天在操场上为我打人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感谢你。

”在院子里我们即将分别之际，陈素对我说。“但你为什么这么做？”她防备道。

“你难道不怕她们也像说我那般说你吗？”她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不解。“我不在乎。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本来也不属于这里，成功后我就更加不会存在了。

“你真的要和我做朋友吗？即使和所有人为敌？”她认真地问，盯着我的眼睛闪闪发光。

“当然，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的事。”没想到同样的话会在我嘴里也捯饬一遍，

我真不知是该感叹命运捉弄还是生物遗传的强大，

但这句话就是自然而然地从我嘴里吐露出来了。“那我就有两个这样的朋友了。”陈素笑了，

灿烂得胜过阳光。但我却很难过。5和她告别后的不久，

我正在脑海里盘算着怎么把林强这号“痴情”的人物从妈妈的身边弄走时，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低吼打乱了我的思绪。我走出房门，一个搪瓷盆重重地从陈素家摔出来，

砸到了站在门外的陈素的脚边。她此刻安静地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与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