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日与夜祭祀后续

陈默希望眼前的一切是一场噩梦。

傍晚六点，他站在林晚公寓楼下，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香槟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在初夏的夕阳下折射着温暖的光泽。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为期两周、加班加点赶工的重大项目，带着提前完成的喜悦和一身疲惫，没有通知林晚，想给她一个惊喜。

今天是周三。三天后，周六，是他们的婚礼。

想到林晚看到这束花时可能露出的惊喜笑容，陈默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想象着她会像往常一样，扑上来给他一个拥抱，然后叽叽喳喳地讨论婚礼最后的细节，或者干脆丢到一边，嚷着要先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他提前归来。

他掏出手机，准备拨通她的电话，告诉她他就在楼下。

然而，他的动作在抬起头的那一刻，僵住了。

公寓楼的门厅里，相拥着走出两个人。一个是林晚，穿着他买给她的那条淡蓝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另一个，是一个男人。一个陈默从未见过的男人，身材高挑，穿着剪裁得体的米色休闲西装，气质儒雅。

这没什么，陈默心想，可能是同事，也可能是朋友。

但下一秒，那个男人自然地伸出手，帮林晚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亲昵而熟练。林晚没有躲闪，反而仰起脸，对他露出了一个陈默无比熟悉的、带着依赖和娇憨的笑容。

然后，在那个男人低头吻上她的唇时，她闭上了眼睛，手甚至轻轻地环上了对方的脖颈。

世界，在陈默的感官里被瞬间抽离了声音。

车流声、人声、风声，全都消失了。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两张贴合在一起的脸。手里的玫瑰变得无比沉重，“啪嗒”一声掉落在尘土里，娇嫩的花瓣被路过车辆的轮胎无情碾过，化作一摊污浊的碎屑，如同他此刻的心脏。

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也不知道他们何时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直到轿车发动，缓缓驶离，陈默才像重新学会呼吸一样，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扎得肺叶生疼。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向了停在路边的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发动，跟了上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看清楚，跟上去，弄清楚！

黑色轿车在一家格调高雅的西餐厅前停下。陈默把车停在马路对面，隔着车窗，看着那对璧人相携走入餐厅，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相谈甚欢，那个男人甚至隔着桌子，握住了林晚的手。

陈默坐在驾驶座上，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觉自己像个可悲的小偷，窥视着本应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主角却已换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切割他的神经。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凌迟，猛地推开车门，穿过马路，径直走进了餐厅。

他走到他们的桌前，站定。

林晚正低头切着牛排，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感觉到有人驻足，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惊讶、慌乱，但很快又被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静的情绪所取代的表情。

“陈默？”她放下刀叉，“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那个叫秦风的男人也抬起头，打量着陈默，眼神里没有一丝被撞破的尴尬，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我不回来，怎么会看到这出好戏？”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不介绍一下吗，林晚？这位……是你的哪位‘灵魂知己’？”

林晚的脸色白了白，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看了一眼秦风，然后转向陈默，语气出奇地平静：“我们出去说。”

餐厅外的拐角，远离了橱窗的视线。

“陈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晚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试图解释，却又莫名疏离的意味。

“不是我想的那样？”陈默几乎要笑出来，心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那是哪样？婚前三天，和别的男人共进晚餐，牵手，接吻，只是普通的同事友谊？”

林晚深吸一口气，避开了他灼人的目光：“秦风他……他很特别。他懂我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们之间……有那种灵魂上的共鸣和吸引。陈默，你很好，你对我也很好，但我们之间……只有生活，是平面的，没有立体的精神和情感交织。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陈默低吼，引来了路人的侧目，“我只明白我们相爱了五年，马上就要结婚了！灵魂共鸣？所以，共鸣到可以无视道德，可以随便和人在大街上接吻？！”

林晚的脸上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怒意：“随你怎么想，随你怎么说！陈默，我试过了，但我没办法欺骗自己，也没办法欺骗你。婚礼取消吧，我们结束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甚至没有多少愧疚。只有冷静的、如同宣判般的决绝。

陈默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五年的感情，共同构筑的未来蓝图，在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狼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冷却，死去。

他点了点头，极慢，极重。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然后，他转身，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看那个餐厅方向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世界在他关上车门的瞬间，再次变得寂静无声。他趴在方向盘上，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哭泣，而是极致的愤怒、悲伤和荒谬感冲击下的生理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直起身，发动了汽车。

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霓虹灯的光芒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无法思考，只是凭着本能驾驶。林晚的话语，那个男人平静的眼神，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刺痛。

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亮起，前车却停滞不动。陈默猛地按了一下喇叭，刺耳的声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烦躁地打着方向盘，试图变道，却没有注意到侧后方一辆高速驶来的货车。

刺眼的远光灯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笼罩了他！

“嘀——！！！！”

巨大的喇叭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撕裂了空气。陈默下意识地猛打方向，踩死刹车！

“砰！”

一声闷响，车头似乎擦碰到了什么。他的头因为惯性狠狠撞在方向盘上，一阵剧痛和眩晕袭来。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无法描述其来源的强光，充斥了他整个视野，白茫茫一片，剥夺了他所有的感官。

这过程似乎极其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强光褪去，声音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入他的耳朵——货车的咒骂声，周围车辆的喇叭声，路人惊恐的议论声。

陈默晃了晃依旧眩晕的头，摸了摸被撞痛的额角，没有血迹。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下车查看，只是车头侧面与前车的保险杠有轻微刮蹭，对方车主正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道歉，协商，留下联系方式承诺赔偿……陈默机械地处理着这一切，大脑依旧麻木。处理完事故，他重新坐回驾驶座，感觉身心俱疲，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

他再次发动汽车，这一次，他开得格外缓慢谨慎。

然而，很快，他发现不对劲。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白的滤镜。街道、车辆、行人、闪烁的霓虹招牌……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鲜艳的色彩，只剩下黑白灰的单调层次，像一部画面质量拙劣的老旧默片。

是撞车导致的脑震荡后遗症？视觉神经受损了？

陈默心中一惊，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揉了揉太阳穴。但眼前的灰白世界没有丝毫改变。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边一家咖啡馆的落地窗。

在那一片死寂的灰白中，一抹鲜活、刺目的色彩，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是林晚。

她和那个叫秦风的男人，正坐在咖啡馆临窗的位置。她是这整个灰白世界里，唯一拥有色彩的存在——淡蓝色的裙子，微卷的棕色长发，白皙的皮肤……一切都如同他记忆中，或者说，如同几分钟前他看到的那样鲜明。

但，这并非最骇人的。

最骇人的是，在林晚的头顶上方，大约一尺左右的虚空之中，悬浮着一组数字。

一组猩红色的、如同用鲜血书写、又仿佛直接烙在他视网膜上的数字——

7：00：00：00

数字是动态的，正在悄无声息地跳动。

6：23：59：59

6：23：59：58

……

陈默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他死死地盯着那组数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幻觉？这一定是严重的幻觉！是撞击和情绪极度波动共同作用下的产物！

他用力闭上眼，心中默数了十秒，然后猛地睁开。

林晚和秦风依然坐在那里，低声交谈着，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而她头顶那串夺目的猩红数字，依旧固执地存在着，并且已经跳到了 6：23：52：11。

七天？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荒诞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升起——

这难道是……林晚的……死亡倒计时？！

不，这太疯狂了！

陈默试图理智地分析。是某种新型的AR广告投影？恶作剧？可他环顾四周，其他行人头顶空空如也，只有林晚。

是因为他刚才极度渴望时间倒流，或者渴望某种报应，而产生的心理投射？

他无法理解，无法解释。

那组数字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带着一种不祥的、冰冷的意味，穿透了车玻璃，穿透了他试图建立的理性防御，直抵灵魂深处。

他看着她坐在那里，对着另一个男人浅笑，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而他自己，刚刚被她无情抛弃、心碎欲裂的他，却成了唯一一个……能看到这死亡预告的人。

荒谬。

极致的荒谬感淹没了他，甚至暂时压过了背叛带来的痛苦。

他该怎么办？

冲进去告诉她？她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他因爱生恨，疯了，在用拙劣的方式诅咒她。更何况，他自己都无法确信这究竟是真是假。

置之不理？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呢？

陈默坐在车里，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像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水手，刚刚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船只，却又在茫茫大海上，看到了一座闪烁着诡异灯光的孤岛。

是救赎之路，还是另一个深渊的入口？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串冰冷的、持续减少的猩红数字，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已经将他与那个刚刚将他推开的女人，重新捆绑在了一起。

而且，是以一种他无法抗拒、也无法理解的方式。

倒计时，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