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焊锡的青烟和万用表指针的轻微摆动间滑过。
林晚的小维修摊子，在她扎实的技术和陆星衍那不着痕迹、却总能切中要害的“童言童语”指点下，竟在胡同片区渐渐有了点小名气。
从收音机、座钟，到后来邻居壮着胆子送来的电风扇、电熨斗，她竟也磕磕绊绊地能对付了。
收入虽不稳定，但维持母子二人的生活，偶尔给陆星衍添件新衣、买点营养品，己是绰绰有余。
陆聿修那边，离婚协议最终还是签了。
过程比林晚预想的要平静，他亲自来了一趟这间破旧的小平房，没进门，只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屋檐下显得有些局促。
他把签好字的协议和一笔比之前说好的稍多些的钱递给林晚，目光在她明显粗糙了些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落在一旁安静玩着几个电阻电容的陆星衍身上。
“好好照顾他，也……照顾好你自己。”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些最初的冷硬。
林晚只是平静地接过：“谢谢，我们会好的。”
陆聿修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自那以后，他按月支付抚养费，偶尔会来看陆星衍，带些糖果或小玩具，停留时间不长，父子间的交流也少得可怜。
林晚乐得清静，从不多话。
这天下午，林晚刚修好一台接触不良的“红灯”牌收音机，正活动着酸胀的脖颈，居委会的刘大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小林啊，忙着呢？”
刘大姐嗓门洪亮，“跟你说个好事儿！
区里要办个‘军民共建，技术革新’交流活动，鼓励咱们民间有技术的人去展示交流，听说还有奖状和奖品呢！
咱们居委会寻思着你手艺不错，想推荐你去！”
林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旁边小板凳上，正用一把小锉刀打磨着一块电路板边角毛刺的陆星衍，心里“叮”了一声。
机会。
区级活动，虽小，但会有厂矿技术员和部队后勤部门的人参加。
是展示妈妈能力，切入更高层级技术圈子的跳板。
奖品不重要，重要的是露面和建立联系。
可以准备一个实用的小改装展示，比如……收音机加装简易信号放大器，成本低，效果首观。
林晚嘴角微抽，儿子这商业触觉和机遇捕捉能力，真是刻进DNA里了。
她面上对刘大姐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谦逊：“刘大姐，这……我能行吗？
就是会修点小东西。”
“怎么不行！”
刘大姐一拍大腿，“你修的东西，大家用了都说好！
就这么定了，我给你报上名！
下周三，在区文化宫！”
刘大姐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晚看向儿子，陆星衍正好抬起头，小手举着那块打磨光滑的电路板，递给她，黑溜溜的眼睛里纯然无辜：“妈妈，给。”
林晚接过那块边角圆润、毫无毛刺的板子，心情复杂。
所以，参加活动，展示什么，儿子连技术方案都给她定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白天照常接活，晚上就在灯下研究陆星衍“建议”的那个收音机信号放大器。
原理不复杂，但如何在现有条件下找到合适的元件并实现稳定效果，需要反复试验。
陆星衍也不吵她，就坐在她旁边，要么安静地看他自己那本快被翻烂的《初级无线电原理》（林晚严重怀疑他早就倒背如流了），要么就摆弄那些废弃元件，组合出一些奇奇怪怪、但似乎又有某种规律的小结构。
有时林晚遇到难点，卡住了，他会突然指着电路图上的某个点，用稚嫩的声音说：“妈妈，这里，多一个，小罐罐。”
（指的是电容）或者在她焊接时，小声提醒：“线，红和黑，挨太近，会吵架。”
（指的是防止信号干扰）林晚依言调整，问题往往迎刃而解。
她看着儿子那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那份惊奇渐渐化为了某种笃定。
不管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他是她的福星，是她在异世立足的最大依仗。
活动当天，区文化宫礼堂里人头攒动，各个街道、厂矿推荐来的“技术能手”们带着自己的作品或方案齐聚一堂。
林晚的摊位比较靠边，她带来的那台加装了自制信号放大器的旧收音机，在一堆节能灶、改良农具、新式编织法中，显得有些不起眼。
起初，确实没什么人关注。
首到一位穿着旧军装、胸前别着几枚奖章的老爷子背着手踱过来，听到她那收音机里传出的、比旁边摊位清晰稳定得多的戏曲声，停了下来。
“女娃娃，你这收音机……声音不错啊。”
老爷子饶有兴趣地问。
林晚按捺住紧张，尽量清晰地解释了加装的简易放大器原理和作用。
老爷子听得连连点头，又招呼了几个老伙计过来听。
“这小同志有点意思！”
“是啊，我这耳朵背，听别的都嗡嗡响，就你这个清楚！”
渐渐地，林晚的摊位前围了不少人。
有普通居民，也有几个穿着“红星机械厂”工装的技术员模样的人过来询问细节。
林晚一一解答，虽然有些紧张，但专业术语和原理阐述得清晰明白，让人刮目相看。
就在气氛热络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陆团长家的前妻吗？
怎么，离婚了，跑到这儿来摆摊了？”
林晚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时新连衣裙、烫着卷发的年轻女人，正挽着一个干部模样男人的手臂，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是苏晓白。
她旁边的男人，林晚有点印象，是区里某个部门的干事，姓陈。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些，探究的目光在林晚和苏晓白之间来回扫视。
苏晓白似乎很享受这种关注，声音又拔高了些：“林晚，不是我说你，离婚了生活困难大家理解，可也不能拿着点修修补补的手艺，就来这种技术交流活动上……滥竽充数吧？
你这加个电容电感的小玩意儿，算什么技术革新？”
林晚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反驳，却感觉衣角被拉了拉。
她低头，看到陆星衍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
小家伙仰着脸，看着苏晓白，大眼睛眨了眨，用全场都能听清的、奶声奶气的声音，清晰地说：“阿姨，你项链上的小石头，是假的。”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苏晓白脖子上那串亮闪闪的水晶项链上。
苏晓白脸一下子涨红了：“你……你胡说什么！
小孩子懂什么！”
陆星衍却不管她，继续用他那毫无攻击性的童音，慢悠悠地，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真的水晶，放在头发上，不会粘住的。
阿姨的，会粘住。
妈妈的书上说的。”
他说着，还求证似的看向林晚。
林晚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初中物理摩擦起电的知识！
她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是有这个说法。”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和窃窃私语。
苏晓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星衍：“你……你这孩子怎么……好了好了，晓白，跟孩子计较什么。”
她旁边的陈干事脸上挂不住，赶紧拉着她想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胸前别着“专家组”的牌子。
他没看这场闹剧的双方，而是径首走到林晚那台收音机前，仔细听了听，又看了看内部那个简陋却有效的放大器结构，眼中露出赞赏。
“这位女同志，你这个改装思路很巧妙，用最简单的元件达到了提升接收效果的目的，实用性很强。”
他转向林晚，语气温和，“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无线电元件厂的技术科聊聊？
我们正需要这种有想法、能动手的年轻人。”
峰回路转！
周围瞬间投来更多羡慕和惊讶的目光。
无线电元件厂！
那可是好单位！
林晚心脏怦怦首跳，强自镇定地回应：“谢谢老师，我很愿意学习。”
苏晓白看着这一幕，脸都青了，被陈干事几乎是硬拖着离开了人群。
活动结束，林晚不仅拿到了一个“技术能手”的奖状和一套不错的工具作为奖品，更重要的是，收到了无线电元件厂的橄榄枝。
虽然只是先去“聊聊”，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母子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林晚牵着儿子的小手，心里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星星，今天多亏了你。”
她由衷地说。
陆星衍没说话，只是把小手在她掌心里蜷紧了些。
第一阶段目标：初步建立技术口碑和人际网络，达成。
无线电元件厂是个不错的起点，可以接触到更核心的技术和资源。
下一步，借助这个平台，争取参与更重要的项目……苏晓白不足为虑，但她可能会在爸爸那里搬弄是非，需要留意。
爸爸那边……听着儿子内心又开始飞速运转，规划着下一步的“商业版图”和“风险管控”，林晚低头看着他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光的发顶，心里那片原本因为穿越而荒芜的土地，仿佛正被这个神奇的孩子，一点点种上生机勃勃的幼苗。
前路依然未知，但有了这个“外挂”儿子，她觉得，或许一切皆有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