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天德,是秦岭深处“石头坳”的娃。
村子嵌在两座大山的褶皱里,出门就是坡,抬头只见巴掌大的天。
地里种不出金元宝,唯有村后那片老山楂林和西坡的猕猴桃藤,是祖辈传下来的念想——家家户户都有几棵山楂树,到了秋天,红果子压弯枝头;猕猴桃藤爬满石墙,藏在叶子下的绿果子,是山里人最甜的盼头。
我爹娘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爹的腰杆早年上山修梯田摔过,阴雨天就疼得首不起身;娘有咳嗽的老毛病,一到冬天就咳得整夜睡不着。
家里最值钱的,是阿爷留下的一把柴刀和一个豁口的陶罐——柴刀陪我上山打理果树,陶罐是阿爷教我酿猕猴桃酒的老物件。
打记事起,我就跟着阿爷在山楂林里转,春天剪枝,夏天除草,秋天摘果,冬天熏制山楂糕。
阿爷常说:“山不亏人,树也不亏人,你好好待它,它就给你结甜果子。”
后来阿爷走了,我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每天天不亮就揣着两个冷窝头上山,把熟透的山楂摘回来熬糕,把藏在藤叶里的猕猴桃捡回来酿酒,这些山货,是我能给爹娘抓药、能让家里添口荤腥的唯一指望。
此刻我正蹲在灶台前,盯着瓦罐里咕嘟冒泡的猕猴桃酒发呆,灶上的铁锅正熬着山楂糕,红亮的糕体冒着细密的泡,酸甜气混着柴火烟味儿飘出来,勾得人喉头发紧。
我咽了咽口水,却连指尖都没碰——这罐酒、这锅糕,是我能拿出的最体面的东西了。
“天德,灶里的火要灭了。”
娘扶着门框咳嗽,声音带着病气,“要不……供品就简单点,山神爷不会怪的。”
我赶紧添了把柴火,回头笑:“娘,没事,这糕熬得稠,酒也酿得香,山神爷肯定喜欢。”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发虚。
明天就是给山神爷上供的日子,村里家家户户都在杀猪宰鸡,王婶家的腊肉挂在屋檐下,油珠儿滴在地上;李叔家的院子里飘着炖肉香,连狗都围着灶台转。
可我家穷,爹娘卧病在床,别说荤腥,就连熬山楂糕的糖,都是我攒了三个月的钱买的。
傍晚时分,山楂糕终于熬好了。
我把糕倒在竹匾里,用木勺压平,等它凉透了切成方块,再用油纸包好,装在阿爷留下的布包里。
供桌就摆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我擦了三遍木桌,才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摆上去,又将瓦罐里的猕猴桃酒倒进唯一没豁口的粗瓷碗里。
看着这两样清清爽爽的东西,跟别家桌上的大鱼大肉比起来,寒酸得像个笑话。
我蹲在供桌旁叹气,手指无意识地捻起一小块碎糕,酸意混着甜意漫开,却让我鼻尖有点发涩:“山神爷,不是我小气,实在是家里拿不出好东西……您要是不嫌弃,就尝尝这糕,这酒,都是我用心做的。”
夜里我没睡安稳,总听见院外有风吹树叶的声响,一会儿觉得是山神爷来了,一会儿又怕他嫌寒酸不肯吃。
天刚蒙蒙亮,我就爬起来往院角跑,刚拐过墙角,就看见供桌旁立着个模糊的身影,玄色衣袍上沾着松针,正是村里人说过的山神爷模样。
他手里正捏着块山楂糕,另一只手端着那碗猕猴桃酒,眉头舒展开来,不像在别家瞧见的那样满面油光,反倒带着点新鲜的笑意。
“天天吃那些油腻东西,倒把舌头吃木了。”
他瞥见我,声音像山涧清泉,震得我胸腔发疼,“你这糕酸甜不腻,酒也清冽,合我胃口。”
我吓得不敢动,攥紧了腰间的柴刀,指尖都在抖。
山神爷抬手往我头顶虚虚一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连爹常疼的腰都觉得松快了。
“往后,你的运气该来了。”
说完,他身影一晃就融进了晨雾里,只留下供桌上空了的布包和瓷碗,还有院门外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串沾着露水的野山参——那是城里药铺收得极贵的东西,够我给爹娘抓半年的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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