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凌墨所处的钢铁森林般的商业中心截然不同,城市另一端的“拾光画廊”隐匿在一条种满梧桐树的旧街里。
己是傍晚,画廊里没有什么客人,暖黄色的射灯打在风格各异的画作上,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香气。
在画廊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沈清辰正坐在画架前,对着一幅即将完成的作品做最后的调整。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白皙的手腕。
握着画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沾染了些许斑斓的颜料。
他微微侧着头,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整个人仿佛与周遭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沉浸在自己的色彩宇宙中。
画布上是一片雨后初晴的森林,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和湿润的树叶,在布满苔藓和落叶的地面上投下丁达尔效应般的光束,充满了静谧的生机与希望。
这是他最近最好的状态下的作品,他为其取名《林间晓》。
“清辰,”画廊的老板,一位温和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语气带着些许歉意,“刚才……王先生来看过了,他很喜欢这幅画,价格就按我们之前谈好的。
只是……他希望能尽快拿走。”
沈清辰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他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老板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笔钱……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我明白,谢谢您,周哥。”
沈清辰抬起头,露出一抹浅淡而真诚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月光,干净,却也带着一丝清冷的凉意。
他当然舍不得。
《林间晓》是他近半年来最满意的作品,倾注了他对光影和自然的所有理解和情感。
但比起舍不得,他更需要钱。
他的妹妹沈清雅,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着那笔足以压垮他的心脏手术费。
梦想和骄傲,在现实和生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送走周哥,沈清辰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医院的缴费提醒短信。
那串冰冷的数字,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用画笔构筑起的短暂宁静。
他深吸一口气,将画笔在松节油里仔细涮洗干净,用布擦干,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刚收拾好画具,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来电。
屏幕上跳动着“李医生”三个字。
沈清辰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迅速接起电话:“李医生,是我妹妹……沈先生,您别紧张,清雅目前情况稳定。”
李医生的声音带着安抚,“只是关于下周的手术,院方这边需要您最迟明天下午,把前期费用缴齐,我们才能排期,准备后续工作。
时间上……确实比较紧迫了。”
“……好的,李医生,我知道了。
明天下午,我一定把钱交上。”
沈清辰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但握着手机的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挂断电话,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角落的阴影里。
巨大的无助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还差很大一笔钱。
之前卖掉的几幅画,加上他熬夜接商业插画攒下的,都还不够。
他己经借遍了所有能借的同学和朋友,自尊心早己在一次次开口求助中被磨得所剩无几。
明天下午……他要去哪里凑齐这笔钱?
月光透过画廊高处的玻璃窗,静静地洒落在他身上,将他本就单薄的身影勾勒得更加孤寂。
他闭上眼,妹妹天真烂漫的笑脸和医院苍白冰冷的环境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沈清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
“您好,是沈清辰先生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专业的男声,“我是凌墨先生的特别助理,林哲。”
凌墨?
那个名字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和城市地标建筑上的男人?
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沈清辰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我是。
请问有什么事?”
“凌总希望明天下午三点,能与您在他的办公室见面,谈一笔合作。”
林哲的语气客气却不容拒绝,“具体事宜面谈。
地址我会发送到您的手机。
请问您方便吗?”
合作?
一个站在财富金字塔顶端的商业巨子,和一个籍籍无名、穷困潦倒的美院毕业生之间,能有什么合作?
沈清辰的理性告诉他这很荒谬,甚至可能潜藏着未知的风险。
但“明天下午”这个时间点,像一道魔咒,与医院的通知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仿佛是在他即将溺毙时,唯一能看到的一根浮木。
他沉默了几秒,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他清亮的眼眸中明明灭灭。
最终,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回答:“好的,我会准时到。”